“晏大夫”
一手抵住用力关紧的门,朝轻颇为感怀:“咱们好歹是忘年交,您至于防我跟防贼一样吗?”
当然至于。
“养病就该有个养病的样子,你这丫头整日教训旁人头头是道,自个儿的身体一点儿不上心。”晏大夫下意识捋了把胡子,入手颇为粗糙的手感让他有些嫌弃。
这段时日研究药方,都顾不上保养胡子了。
“就划破两道口子,又不是断手断脚的。”
赶在晏大夫吹胡子瞪眼前,朝轻大摇大摆地闯进药房,瞧见桌上摆放齐整的药材时眼睛一亮,好话不要钱似地往外冒。
晏大夫早就不吃这一套了,拍落那只伸向药材的手,恨铁不成钢似得瞪了朝轻一眼:“走走走,让老夫安生地过完这个年。”
朝轻只当没听到,从怀中拿出一个约莫半个巴掌大的瓷瓶,晃荡间瓶内似有液体流淌:“别啊,趁着现在就咱们两个,补上这临门一脚呗。”
晏大夫的脸色越发黑:“老夫就知道你是个乱来的!”
年前时,朝轻给出的药方是一道药浴方子,配置虽复杂了些,但最难的还是如何将药方中毒性和补性调和,在承载导出的毒素时亦能滋补身躯。
尤其是那臭小子已经历过一次碎骨拔毒,稍有不慎可能就会有残毒留在体内。
晏大夫琢磨了几日,药草册子都翻遍了,也寻不到满意的。
那时他都想着世上要是还有第二株忘川花就好了,正好让那臭小子吃一株泡一株,但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不曾想初三那日这丫头比武归来,虽腿上受了两道剑伤,但都不曾伤在要害位置,可他通过诊脉却诊出了气血亏虚的结论。
当时就觉得蹊跷,如今看见这个玉瓶他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这丫头曾是百毒之躯,后又成功解除,再配合她独特的内功心法,她的精血可以完美中和两者药性。
“老夫就说这几天你来了药房就躺那儿休息,亏了这么多精血,你就不怕短寿!”
“我也是大夫,知道轻重的。”
轻重个屁!
他原只知这丫头是个狠的,没成想还是个疯的!
晏大夫指着朝轻,痛心疾首道:“你不为自己想想,好歹也想想那臭小子知道真相后能不能用下去。”
“没想瞒着他。”
晏大夫一噎,升到嗓子眼的怒火不知该往何处发泄。
朝轻把瓷瓶放在桌上,寻了摇椅坐下说话,裹紧身上的裘衣:“但他的身体等不得了。这几年我与您齐心协力才保得他如常人般行走坐卧,偶尔生个小病,可寿命上您与我也心知肚明。”
晏大夫狠狠抹了把脸,对此话无力反驳。
“您知道吗,他前几日同我说起日后,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一筐子干红枣被塞到朝轻怀里,朝轻拿了一颗塞入口中:“我这人情薄,就这么几个放在心上的人,哪个都舍不得。”
*
朝轻以为梅长苏要等到傍晚才能回来,却不想刚过午后,人就回来了。
当时朝轻正在主屋翻阅几本游记,见梅长苏走进来时有些惊讶:“怎么回来这么早?等等,你这儿身上什么味啊?”
除却还未散去的香烛烟气,还有着些许带着腐烂味道的……血腥气。
梅长苏没有推迟,三言两语说清了他们在孤山上遇到的事。
之前一切都顺利,但他们在下山时遇到一头怪兽袭击,夏冬出手反击,却不想有靖王府与顺天府的人追捕,两边儿撞上后反倒让怪兽跑了。
一开始朝轻听着还在想是不是顺天府府尹高升故意放任怪兽逃脱,毕竟这头怪兽没有袭击百姓又的确损害了百姓财产,顺天府追捕也是顺理成章,不见高升都为了抓这头怪兽推了几桩大案给刑部了。
但听到靖王府的兵士出手也没能抓捕,还有夏冬,朝轻免不得对这怪兽又多了点儿兴趣。
主要还是因为这股血腥味,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梅长苏见她有兴趣,说起自己已给靖王府的人出了主意,用怪兽喜欢的食物诱捕,说不定很快便有消息。
朝轻不吝于表达了自己的期待,熟练的往青年怀里一躺,指着游记上的一处记载说道:
“你瞧,说是西域边陲之地有一处湖泊,夏日里色如碧玉,冬日却又如冰镜澄澈,绵延数里不见边际,日后定要我们亲眼去瞧瞧才好。”
少女的嗓音中满是期待向往,不留有一丝容人质疑的余地,何况他打心眼里也不想拒绝。
听到身后人应了她,朝轻‘唰唰’地翻了数页,有的是早就惦念的,有的是兴起所致,可每一句都有回应。
说着说着,怀里的声音渐渐弱了,停了。
等人呼吸平稳后,梅长苏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压抑在眼底的担忧终浮出水面,眉宇间亦多了两分无力。
她不愿说的事,哪怕玉石俱焚也绝不外泄;
他不愿,也不会逼她,可他更不愿她伤了自己。
苏宅中悠闲的日子一日日过去,很快便迎来元宵佳节。
宅里采购了不少彩灯,连带着家里人自己做的,整个苏宅被各色花灯挂的百巧风流。
霓凰进来时就瞧见飞流上纵下跳的在那儿挂花灯,兄长在一旁给出建议,她的好友人则是裹着大氅坐在躺椅上赏景。
朝轻察觉到有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向着院门口的人挥了挥手:“霓凰,来这儿坐,有刚做的元宵。”
同梅长苏打过招呼,霓凰坐在朝轻身旁,吃了几个汤圆垫了垫肚子:“两道剑伤怎么好的这么慢?王府里有些补药我带来了,让吉婶做给你吃。”
她不懂医理,却能看出武者周遭气息是否圆融。
初三那场比武过后她来看过朝轻,亲眼见过她身上的伤势,按理说不该如此,除非……朝轻又做了什么。
朝轻今日穿了身鹅黄色衣裙,身上裹着件雪白狐裘,像是颗刚出锅的花生馅元宵;
原本把脸蛋埋在领口处的围毛中取暖,听到霓凰的话后抬首,脸上的血色在失了温暖后瞬间褪去许多,与元宵越发地像。
“那我不与你客气了。”朝轻放下手上的手炉,端起碗想吃掉最后几颗汤圆时,一旁伸来只手拿走汤碗。
梅长苏把碗交给吉婶拿走:“糯米难消化,冷了便不要用了。”
霓凰也点了点头,加快速度把自个儿碗里的元宵吃完,擦了擦嘴道:“兄长这副装扮是要出门?”
“是,豫津与景睿邀我去妙音坊听曲赏乐。”
萧……景睿?
梅长苏没有多说,见朝轻不打算挪地方,安排人添了几个火盆,两面都加固了挡风布,又安排着最多再有两刻钟就去找晏大夫过来劝人。
霓凰一旁瞧着兄长四处操心的模样,心中有些好笑。
先前朝轻被兄长气的跳脚,如今倒是反过来了。
等梅长苏离去后,朝轻让人也给霓凰搬了把躺椅过来,一并放在廊下,周边又添了两三个火盆,不比烧着火龙差。
“既然不走,那便一块赏会儿灯,站着多累。”
霓凰失笑一瞬,坐在躺椅上后望着头顶的盏盏花灯,眼前却是浮现年少时的元宵景象。
那时祁王哥哥,林伯伯,林伯母,还有许多人都还在,她、兄长还有靖王也还是金陵城中肆意潇洒的三人。
如今,又是一年元宵,故人却不知魂在何处。
“要不要喝些热酒?”
听着朝轻跃跃欲试的语气,霓凰从惆怅中脱离:“你如今能饮酒?”
“我不喝,但我觉得你应当想喝一些。”
见霓凰没有拒绝,朝轻换下茶壶里的茶水,把自个儿带来的酒倒了进去:“入京时带了这一坛琉光酒,如今就剩这些了。”
“琉光酒的名声早有耳闻,看来我今日有口福了。”
“名声听听便算了,但口福可以仔细尝尝。”
朝轻取了个干净的酒杯,加了些佐料进去,取下稍沸的茶壶注入琉光酒,薄荷叶打着转儿浮上,好不漂亮:“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霓凰道了声谢接过来,却没立即品尝,而是问道:“真的能得见旧人吗?”
“谁知道呢。”
朝轻捧着加了桂花蜜与杏仁熬煮的牛乳,小口小口地喝着:“琉光一梦,是沉湎过往还是旧人入梦,全看信与不信。”
“否则怎么每年都有人上我赏金楼里喊打喊杀的。”
霓凰浅酌一口,释然道:“那我还是不信了。”
朝轻举杯轻碰:“那你我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