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去看看不就啥都知道了么?”骆养性一脸戏谑地对李大人说道。
接着又道:“致远啊,我在京城也听到这话了,许多去过松江府的人回京师也都这么说。”
这时,张好古突然笑了起来,他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笑着重复了骆养性的话:“骆大人,自己去看看不就啥都知道了么?”
骆养性听了张好古的话,先是一愣,随即便放下手中的酒杯,被这句顽皮话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指着张好古,笑骂道:“好你个张致远,连我的玩笑你也开啊?”
张好古见状,也不恼,反而笑容更甚,他对着骆养性拱手一揖,认真地说道:“骆大人,您别介意,我这可不是开玩笑。有时间的话,您真的应该好好去松江府看看。去看看生活在那里的百姓,看看他们脸上的笑容,您就知道我说的不假了。松江府虽然不是什么天堂,但那里的百姓们都能吃饱饭,甚至还能有些小剩余呢。”
“致远啊!你也知道我的差事,实在是走不开啊!”骆养性一脸无奈地对张好古说道。
张好古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地回应道:“那也不一定吧?”
酒过三巡,众人都已有了几分醉意。骆养性突然转头看向张好古,问道:“你在松江府,离着叶工部家可近得很呐!不知道叶大人如今状况如何?”
张好古心中一紧,沉默片刻后,闷闷地回答道:“家里都挺好的。”
说罢,他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骆养性见状,心中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话可能触动了张好古的心事。
又过了一会儿,张好古再次举起酒杯,正准备一饮而尽时,骆养性连忙伸手拦住他,说道:“好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呢。”
李指挥使一听骆养性说要散场,不禁有些诧异。他心想正喝得高兴呢,怎么突然就不喝了呢?然而,他并不知道骆养性的真实想法。
其实,骆养性心里很清楚,自己刚才的一番话,无意间勾起了张好古内心深处的柔软之处。他担心张好古会因此情绪失控,喝得酩酊大醉,那就不好收场了。所以,他才会在这个时候提出散场。
张好古心里非常清楚,对方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对他的关心和爱护,担心他饮酒过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好的,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毕竟明天我们还需要早起,不能因为贪杯而影响了正事。非常感谢两位大人不辞辛劳地陪伴着我四处奔波,张某在此真心地向两位表示谢意。”张好古言辞恳切地说道,脸上洋溢着感激之情。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洒在大地上时,三人便已被唤醒。他们睡眼惺忪地从各自的房间里走出来,简单洗漱一番后,便匆匆忙忙地吃完了早饭。
时间紧迫,不容他们有丝毫耽搁。于是,他们迅速收拾好行装,紧跟着锦衣卫的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途。
锦衣卫的人走在最前面,他们身着飞鱼服,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这飞鱼服可不是普通的服饰,它代表着锦衣卫的权威和地位。人们远远地看到这一身行头,便知道这些人不好惹,纷纷主动避让,为他们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
就这样,拉着银子的大车在锦衣卫的护送下,一路畅通无阻地驶出了东安城的西门。车轮滚滚,扬起一片尘土,仿佛在诉说着这段旅程的匆忙与重要。
经过一段漫长的旅途,终于,京城的轮廓出现在了远方。那高大的城墙、宏伟的宫殿,让人不禁对这座城市充满了期待。而锦衣卫的护送也确保了他们的安全,一路平平安安地抵达了目的地。
崇文门外寒冬的风裹挟着细碎的沙尘,掠过青灰色的城墙。张好古勒住缰绳,抬头望向那巍峨的城楼,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三年了,整整三年未曾见过这熟悉的城墙。城砖上斑驳的痕迹依旧,只是墙角新添了几丛杂草,在夕阳下泛着暗黄的光。
\"大人,前面有人迎过来了。\"身旁的吴大宝低声提醒。
张好古收回目光,只见崇文门下已站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户部尚书毕自严。这位年近六旬的老臣身着绯色官袍,胸前补子上绣着云雁,正抚着花白的胡须微笑。他身后站着十几名户部官员和衙役,排场虽不算大,但由一部尚书亲自出迎,已是极高的礼遇。
\"下官参见毕部堂。\"张好古翻身下马,快步上前行礼。
毕自严虚扶一把,笑道:\"张府台不必多礼。三年不见,倒是清减了不少。松江府的差事,辛苦你了。\"
\"为国效力,不敢言苦。\"张好古直起身子,眼角余光扫过毕自严身后的官员们。这些人脸上堆着笑,眼神却闪烁不定,像一群盯着猎物的豺狼。
毕自严顺着张好古的目光看去,轻咳一声:\"这些都是户部各司的郎中、主事,听闻张府台押解税银回京,特来相迎。\"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一千万两啊...自洪武开年以来,我大明还未曾有过一府之年税逾千万的记录。\"
张好古听出毕自严话中的试探,不动声色地回道:\"松江府得朝廷洪福,近年商船往来频繁,市舶税收确有增长。工厂产值也有所增长,松江府的商铺也是临街而立,下官不过是尽了本分。\"
\"好一个'尽了本分'。\"毕自严忽然大笑,拍了拍张好古的肩膀,\"当年光启兄总说你太过谦逊,如今看来,这毛病还是没改。\"提到徐光启,老尚书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张好古心头一热。恩师徐光启与毕自严同年进士,交情匪浅。自己当年能外放松江府,多少也得益于这层关系。只是毕自严为人刚直,从不因私废公,今日这般热情,恐怕另有深意。
\"部堂与先师的教诲,下官时刻铭记。\"张好古郑重道。
毕自严点点头,转身对众人道:\"今日天色已晚,税银先押解至户部银库,明日再行交割。张府台舟车劳顿,也该好生歇息。\"说罢,向张好古使了个眼色。
张好古会意,吩咐成均带人随户部官员前往银库,自己则与毕自严并肩向城内走去。暮色渐浓,两人的身影在长长的御道上拖出淡淡的影子。
\"听说内阁已经拟旨,要升你为右佥都御史,仍管松江府事。\"毕自严突然开口。
张好古脚步微顿:\"下官尚未接到旨意。\"
\"这几日就会下来。\"毕自严捋着胡须,\"你这次带回的税银,解了朝廷燃眉之急。辽东军饷拖欠半年,九边将士怨声载道;宫中修葺三大殿的银子也迟迟未能拨付...这一千万两,不知多少人盯着呢。\"
张好古听出弦外之音,沉声道:\"税银乃国之根本,下官自当全数解入户部,不敢有丝毫截留。\"
\"我自然信得过你。\"毕自严叹了口气,\"只是有些人未必这么想。这几日必有各方说客登门,你要心中有数。\"
正说话间,一队黑衣人骑马而过,为首之人向二人拱手致意,目光却在张好古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待他们走远,毕自严冷笑道:\"瞧,说曹操曹操就到。东厂的人已经盯上你了。\"
张好古面色不变:\"下官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他们盯梢。\"
\"年轻气盛!\"毕自严摇头,\"你可知为何今日我要亲自出迎?就是要让那些人知道,你张好古背后站着户部,站着老夫!光启兄临终前将你托付给我,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人算计。\"
张好古心头一震,这才明白毕自严的良苦用心。他正色道:\"部堂厚爱,下官铭感五内。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下官不愿连累部堂。税银一事,各方角力,部堂身为六卿之一,实在不宜过早表明立场。\"
毕自严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忽然大笑:\"好!光启果然没看错人!你能想到这一层,老夫就放心了。\"他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户部衙门,\"明日交割税银,你直接押解至此,不必经内阁中转。我倒要看看,谁敢把手伸进我户部的银库!\"
张好古深深一揖:\"下官谨遵部堂之命。\"
夜色完全笼罩了京城。崇文门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在风中轻轻摇曳。张好古望着那高大的城门,忽然想起三年前离京时的情景。那时恩师新丧,朝中无人,自己如同丧家之犬般离开京城。如今归来,虽仍危机四伏,但至少,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走吧,\"毕自严拍了拍他的肩膀,\"先去我府上用膳。你师母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蟹黄包。\"
张好古眼眶微热,低声道:\"谢部堂。\"
“不过那螃蟹可是拿了你家铺子里的,还没给钱,你看?”
这一下又整得张好古苦笑不得,刚才心里的那点阴霾也不见了。
二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京城的万家灯火中。崇文门上的守军换了一岗,新来的士兵望着远处消失的背影,好奇地问同伴:\"刚才那位大人是谁?竟能让毕部堂亲自相迎?\"
\"松江知府张好古,\"年长的士兵望着夜空,喃喃道,\"带着一千万两银子回来的财神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