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家在哪儿?”
李凡定了定神,问道。
老板娘撇了撇嘴,朝东南方向指了指:
“喏,顺着这条大路往里走,最边上那家,院墙都塌了半边,门口有棵歪脖子柳树的就是。”
“一个人住,也没个亲戚照应,可怜见的。”
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倒不像先前那般刻薄,多了几分真实的怜悯。
李凡点了点头,道了声谢,便朝着老板娘指的方向走去。
村里的大路两旁栽满了挺拔的杨树,枝叶繁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树影。
夏日的午后,微风徐徐,倒也算凉爽。
路边有些村民在自家门口纳凉,有的摇着蒲扇闲聊,有的则低头忙着手里的农活。
几个孩童在巷子里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不远处,一棵大槐树下,围着一群人,似乎在下棋,不时传来几声激烈的争辩。
李凡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典型的北方农村。
就在这时,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隐隐约约从前方传来。
“……《内经》有云,阴平阳秘,精神乃治。然,若七情内伤,郁而化火,火扰神明,则可见狂躁不安,神志错乱。其辨证要点在于……”
声音苍老,却带着一股子执拗的劲头。
李凡脚步一顿,这声音,似乎在念诵中医典籍的内容,而且是关于神志病的。
他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破败的院落门口,坐着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花白的老人。
老人怀里抱着一本破旧泛黄的书,正摇头晃脑地大声念着。
李凡心中一动,难道他就是梁兴旺?
他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老人念得投入,丝毫没有察觉到李凡的靠近。
“……设问,若患者神昏谵语,躁扰不宁,舌红苔黄燥,脉洪数有力,此属何证?当如何施治?”
老人念完,停了下来,眉头紧锁,似乎在苦苦思索答案。
李凡听着这问题,也暗自思量,这确实是中医里一个典型的热扰心神症。
“此乃痰火扰心之重症,当清热泻火,涤痰开窍。”
李凡忍不住开口道。
老人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向李凡,带着几分迷茫。
“哦?清热泻火,涤痰开窍……”
他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那……那用何方?”
李凡一怔,这老人竟然反过来问他。
“可用礞石滚痰丸,或安宫牛黄丸……”
“对对对!石滚痰丸!安宫牛黄丸!”
老人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地站起身,却因为动作太猛,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李凡下意识上前扶了他一把。
“你……你是梁兴旺老先生?”
李凡试探着问道。
老人被扶住,愣愣地看着李凡,眼神逐渐从迷茫变得激动,然后是狂喜,最后化为浓浓的悲怆。
“噗通”
一声,老人竟双膝跪倒在李凡面前,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嚎啕大哭起来。
“不肖子孙梁兴旺,愧对列祖列宗啊!”
“祖传的医术,到我这一代,竟然……竟然只考了一分!一分啊!”
“我还有何面目见地下的先人!呜呜呜……”
老人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抱着李凡的腿死不松手。
李凡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尴尬地站在原地。
周围原本纳凉闲聊的村民,听到动静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
“唉,又犯病了。”
“这年轻人是外地来的吧?快走吧,别理他。”
“他哭累了自己就停了,天天都这样。”
.....................
李凡看着怀中老人瘦骨嶙峋的身体,和那双因常年哭泣而红肿不堪的眼睛,心中涌起一阵不忍。
他轻轻拍了拍老人的后背:
“老先生,你先起来,有话慢慢说。”
但梁兴旺只是一个劲儿地哭嚎,重复着“不孝子孙”、“一分”之类的话。
李凡叹了口气,看来寻常的劝慰是没用了。
他蹲下身,伸手搭在了梁兴旺的腕脉上。
脉象弦滑数,兼有细涩,是典型的肝郁化火,气血瘀滞,心神失养之兆。
再看其面色,晦暗无光,舌质暗红,苔黄腻。
“老先生,你这病,拖得太久了。”
李凡沉声道。
他不再犹豫,从手腕内侧的特制护腕中,取出了几根闪亮的银针。
梁兴旺哭声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凡手中的银针,眼神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欣喜,竟然停止了哭泣,乖乖地任由李凡动作。
“你要干什么!”
一个身材魁梧,剃着光头的老汉突然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把抓住李凡的手腕,怒喝道,
“他是疯子,你别乱来!要是出了事,你担待得起吗?”
“就是!看他疯疯癫癫的,万一扎出个好歹,谁负责?”
“小伙子,我看你还是赶紧走吧,别惹麻烦上身。”
其他村民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看向李凡的眼神充满了警惕和不善。
李凡眉头微蹙,甩开秃头老汉的手,冷声道:
“我是医生,我在给他治病。”
“治病?我看你是想害人!”
秃头老汉不依不饶,掏出一部老年机,
“你再乱动,我可报警了!”
李凡没有理会他的威胁,手指翻飞,迅速在梁兴旺头顶的百会、四神聪,以及手上的内关、神门等穴位施针。
他的动作快而稳,认穴精准,下针果断。
梁兴旺在针刺下,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并无痛苦之色,反而眼神中的迷茫之色似乎消退了一些。
秃头老汉见李凡不听劝阻,气得脸红脖子粗,当真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派出所吗?我们吴洼村有人要害我们村的梁疯子!你们快来啊!”
其他村民见状,更是哗然。
“这下可闹大了!”
“小伙子,你快停手吧!等警察来了,有你受的!”
李凡充耳不闻,待所有银针施完,他静静观察了片刻梁兴旺的反应。
约莫一刻钟后,李凡开始起针。
他拔出第一根针,针尾带出了一小滴殷红的血珠。
“哎呀!出血了!”
一个眼尖的女人尖叫起来。
“我就说他不安好心!把人扎出血了!”
秃头老汉更是气急败坏,对着电话那头喊道,
“警察同志,你们快点!他把人扎伤了!”
李凡面不改色,依次将银针拔出,每一根针尾,都带着一滴暗红色的血珠。
这是瘀血,是病气。
村民们却不懂这些,只看到鲜血,一个个吓得脸色发白。
“大家快围住他!别让他跑了!”
先前那个妇女也急了,大声呼喊。
就在村民们群情激愤,准备上前控制李凡的时候,一直安静坐着的梁兴旺,突然缓缓抬起了头。
他原本浑浊迷茫的眼神,此刻竟变得清明透亮。
他看着周围吵嚷的村民,眉头微微皱起,然后用一种虽然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的语调开口道:
“吵什么?”
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场面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梁兴旺,仿佛见了鬼一般。
梁兴旺转头看向李凡,眼神中带着一丝困惑,随即化为恍然和感激。
他站起身,虽然身体还有些虚弱,但站得笔直。
“这位小兄弟是在为我治病,你们莫要误会了他。”
梁兴旺缓缓说道,声音虽然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度,“我……我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糊涂梦。”
他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李凡,郑重地拱了拱手:
“多谢小兄弟施以援手,大恩不言谢。”
村民们彻底傻眼了。
秃头老汉拿着手机,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错愕,再转为尴尬和一丝懊悔。
“这……这梁疯子……不疯了?”
“他……他说话怎么这么清楚?”
“我的天,难道这小伙子真是神医?”
秃头老汉手忙脚乱地对着电话说道:
“那个……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不用来了,对对对,没事了,没事了……”
挂了电话,他看着李凡,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那……那个,小神医,刚才……刚才是我老汉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