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吕梁山脉姑射山下的平安村里,有位年过半百尚未娶妻的穷家汉子,他叫李二旺。二旺容貌出众,浓眉朗目,身姿挺拔,是村里有名的“帅大哥”。村里与他年龄相仿的姑娘,不少都曾偷偷红着脸,对他暗生情愫。可现实的枷锁太过沉重,李家一贫如洗,土坯房在风雨中摇摇欲坠,连像样的彩礼都拿不出。那些朦胧的好感,终究敌不过生活的柴米油盐,一桩桩婚事都成了泡影。
二旺气得直跺脚,望着家徒四壁的屋子,苦涩地说道:“这辈子怕是要打光棍咯!”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与绝望,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回荡。
二旺的父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两口佝偻着背,在昏暗的油灯下长吁短叹。母亲偷偷抹着眼泪,父亲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是他们愁眉不展的脸。最后,他们狠下心,拖着年迈的身子,找到了热心肠的二媒婆,颤声说道:“婶子,给咱娃找一个吧,他都三十五了,哪怕有点毛病,咱也不嫌弃!”
二媒婆是个热心肠,平日里走东家串西家,说媒牵线。她为人实在,不论走到谁家,不吸烟、不吃饭,分文不收,哪怕跑断腿也毫无怨言,只要应承下的事,就一定要办好,绝不让人戳脊梁骨。
过了几日,二媒婆匆匆赶来,布鞋上沾满了东山的泥土。她气喘吁吁地对二旺娘说:“他婶子,东山村里有个二十岁的姑娘,模样生得俊俏,就是……就是脑子有点毛病,家里倒是富裕,不知二旺乐意不?”
二旺父母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无奈与欣喜。只要儿子能成家,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当下就应下:“只要娃能有个家,不打光棍就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娃不会有意见的。咱赶紧看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
婚礼那天,红绸子在山风中飘扬,唢呐声划破寂静的山谷。红盖头下的佳佳,美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可当二旺掀开盖头的瞬间,心却猛地一沉。佳佳眼神涣散,直勾勾地盯着虚空,突然咯咯傻笑起来,抓起桌上的喜糖,一把把往嘴里塞,糖纸撒了满地。二旺喉咙发紧,偷偷看向父母,只见二老背过身去,偷偷抹着眼泪。他抿了抿嘴,默默把红盖头重新盖了回去,心里五味杂陈。
婚后的日子,起初充满了艰辛与无奈。佳佳时常犯病,有时会把刚洗好的衣服又扔进泥水里,有时会在半夜里又哭又笑,搅得一家人不得安宁。可二旺却从未有过一丝抱怨,他背着佳佳下地干活,任凭汗水湿透衣衫;省吃俭用攒钱带她去县城看病,自己却啃着冷硬的馒头,在医院走廊里打盹。日子一天天过去,奇迹竟悄然降临。
第三年春天,漫山遍野的野花盛开时,佳佳开始认得回家的路了。她会把洗净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还能在二旺犁地时,坐在田埂上,哼着不成调的童谣。二旺望着妻子,眼中满是欣慰与感动,仿佛看到了生活新的希望。
不久后,七斤出生了。接生婆的惊呼声传遍了整个村子:“七斤重的大胖小子!”二旺娘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孙子,老泪纵横,那泪水滴在孩子皱巴巴的小脸上。而佳佳却出奇地安静,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儿子的小脸,眼眶里蓄满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那一刻,仿佛所有的苦难都烟消云散。
然而,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七斤三岁那年,突然发起了高烧,小脸烧得通红,额头烫得像块烙铁。赤脚医生摇头离去后,佳佳眼神里满是惊恐与决绝。她一把将七斤紧紧搂在怀里,冲进雨夜里,跌跌撞撞地往县城跑。她的布鞋陷进泥里,索性赤脚狂奔,尖锐的石子划破了脚掌,鲜血直流,在山道上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血印。当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危险了”时,佳佳瘫坐在地上,浑身湿透,却仍死死护着怀里的孩子,眼神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七斤渐渐长大,到了上学的年纪。佳佳特意梳了个整齐的发髻,穿上了压箱底的干净衣服。她把七斤的书包背带调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刚好适合儿子的肩膀。在校门口,她反复叮嘱:“别跟同学打架,听老师的话。”周围的家长投来异样的目光,可她却浑然不觉,眼神里只有对儿子的关切。
有一次,暴雨突至,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激起一片片水花。佳佳顶着狂风,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学校跑,在泥泞的山路上摔了七八个跟头,身上沾满了泥水,膝盖和手掌都擦破了皮,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当她浑身是泥地出现在校门口时,七斤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进妈妈怀里:“你身上都是血……”佳佳却笑着,用满是伤痕的手轻轻擦掉儿子的眼泪:“不哭,妈没事。”
平静的生活在七斤十岁那年被打破。一个深夜,七斤翻找课本时,从樟木箱底摸出一封泛黄的信。信笺上的字迹模糊却触目惊心——佳佳竟是邻村大户人家走失的女儿,当年因情感受挫,精神失常,如今家人盼她归乡。
次日清晨,两辆锃亮的轿车碾过平安村的土路,打破了村子的宁静。西装革履的男人捧着房产证和存折,提出用优渥的条件换回女儿。他们承诺会给佳佳最好的治疗,让她过上富足的生活。
“娘,别走!”七斤死死抱住佳佳的腿,鼻涕眼泪糊了她一裤腿,哭得撕心裂肺。佳佳目光呆滞地望着来人和丈夫,突然掐住自己的手腕,发出压抑的呜咽,眼神里满是痛苦与挣扎。二旺沉默着,粗糙的手指颤抖着收拾行李,把佳佳的旧衣裳叠了又叠,每一下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离别的前夜,三人挤在破旧的土炕上,昏暗的油灯摇曳着。佳佳突然清醒过来,眼神里满是不舍与眷恋。她挨个亲吻丈夫和儿子的额头,声音哽咽:“下辈子,换我来照顾你们……”
谁也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山洪,彻底改变了这一家人的命运。那天,七斤正在教室里做数学题,窗外乌云密布,狂风呼啸。瞬间,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冲进村子,来势汹汹。二旺在田里挥舞锄头疏通水渠,试图挡住洪水,可一个浪头打来,转眼就被洪水卷走。
佳佳发疯似的冲进洪流,尖锐的石块划伤她的小腿,血水染红了浑浊的水面。她奋力向前游着,大声呼喊着丈夫的名字,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恐惧。当村民们用竹竿把两人拉上岸时,佳佳仍死死搂着丈夫,指甲深深掐进他的后背,昏迷前最后一句话是:“二旺,别怕……”
七斤小升初考试前夕,佳佳的病情毫无征兆地复发。她把儿子的课本撕成碎片,又哭着一片片拼起来;把饭菜抹得满墙都是,却对着空碗说“七斤多吃点”。二旺背着妻子四处求医,家里早已一贫如洗,土墙被债主用白漆写满了催款字。
七斤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偷偷辍学到砖厂搬砖,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当二旺在轰鸣的机器声里找到儿子时,少年布满血泡的手正攥着皱巴巴的钞票,声音坚定:“爸,我能挣钱给娘看病……”
暴雨再次倾盆而下的夜晚,七斤蜷缩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望着病房里的父母,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病房里,佳佳的手轻轻搭在二旺掌心,清醒时的她抚摸着丈夫新添的白发,轻声哼唱着多年前的童谣。窗外的闪电照亮三人的剪影,在斑驳的墙上绘出一幅摇摇欲坠却无比温暖的画,那是爱与坚守的模样,在苦难中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