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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南村血腥未散,暮色已沉。

风吹着破败的院墙与摇曳的草帘,哀嚎声尚未退散,便已有一支甲胄肃然的队伍从远方而至。

马蹄声、车轮碾压声在黄昏的大道上显得尤为沉重,仿佛随时都会把这死气沉沉的小村碾得粉碎。

铁拳打头,面色凝重,身后则是已严阵以待的亲兵。

而车驾之中,卫清挽从车帘中探出头,听闻村内惨状之后,脸色猛地一沉,未多言一句,只是挥了挥手,低声道:

“停下。”

马车嘎然停住。

不等旁人反应,卫清挽便已提裙下车,轻披斗篷,径直朝村口走去。

“夫人!”蒙尚元快步上前,眉头紧蹙,低声劝道:“此地异常,极可能是埋伏之地。您万金之躯,不宜贸然入内。”

卫清挽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既没有嗔怒,也没有质疑,只有一种淡然而坚定的决绝。

“若真是埋伏,那也只能说——这次他们的计谋,用对了。”

语气轻柔,却字字千钧。

蒙尚元怔了怔,尚未答话。

卫清挽已接着道:

“我夫君是天子,百姓为民,我是中宫皇后,便是这世间万民之母。此等惨祸临头,我若视若无睹,岂还配称‘皇后’二字?”

她拂了拂肩上斗篷,步伐轻盈,目光如霜雪凝寒:

“你说这里可能有埋伏。”

“可这满村尸骨,就是活生生的血与泪。你说不该进,但我若退,天理何在?”

“——进村。”

她只说了这两个字,语气却不容任何质疑。

蒙尚元紧咬牙关,终是拱手:“末将遵命。”

于是,十余名亲兵护卫在前,铁拳、蒙尚元左拥右护,车队大部队列在村口警戒,只留精锐小队护着卫清挽深入村中。

村中血腥未散,尸首纵横交错,妇孺皆亡,几间泥屋尚在燃着焦黑的炭火,有人甚至倒毙于饭桌之前,未及落筷。

“他们……吃饭吃到一半,被人砍了。”铁拳低声说着,嗓音带着浓浓的怒意。

“这不是杀敌,是屠狗。”蒙尚元沉声道。

卫清挽的脸色始终平静,只是那双眼,在看见那些被斩去头颅的孩童、躺在门前血泊中的老妪时,微微泛起了涟漪。

“继续搜。”她声音不高,却坚定。

于是众人分散而出,一户户查过去,直到村尾的牛棚后,有一名亲兵突然喊了一声:

“夫人,这里有地窖!”

众人一惊,立刻赶来,蒙尚元拔剑当先,小心翼翼掀开那堆着枯草与破布的地板,露出一道幽黑的窖门。

“开!”

铁拳踢飞木盖,一股浓郁的霉味与血腥味夹杂着扑鼻而来。

众人屏息。

下一瞬,从地窖内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别杀我……别杀我……啊啊——”

“是人!”铁拳惊呼一声,“有人还活着!”

卫清挽快步上前,低声道:“别怕,是皇后,我是来救你们的。”

语气温柔,像冬夜炉火。

地窖中,足足三十几人,老弱妇孺皆有,一个个面色苍白、衣衫褴褛,眼中带着极度的惊恐,甚至还有人不断嘶吼,语无伦次。

他们的手脚被绑过,脸上多有抓痕和伤痕,显然,是被强迫囚禁在此的。

“来人,把他们一个个带出来!”

“备净水、备粮食、备药!”

“谁还会医术?”

“快!他们不能再受惊了!”

卫清挽当机立断,指令如泉水般倾泻而出。

亲兵立刻分工,有人取水,有人解绳,有人取药抹伤,还有人取来大氅披在幸存者身上。

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被扶出来时,竟然一口咬住了救他的兵士的手,眼中红得像是小兽。

“放下武器!别杀我娘——别杀我娘啊!”

“不是敌人!”那兵士吃痛,眼泪都要出来了,“我们是来救你的,小兄弟!”

“夫人,这孩子怕是疯了……”旁边亲兵道。

“不,他没疯。”卫清挽蹲下身,亲自抱住那浑身发抖的孩子,轻轻拍着他瘦小的后背:“他只是太怕了。”

那孩子最终在她的怀中,哭得昏了过去。

一时间,村尾这片破败的草地上,回荡着哭声、叹息声,和士兵调度的呼喝声。

所有人都被这场人间惨剧震撼了。

而在村中西边那片野草之下,几道幽影在黑夜中悄悄退去,一人低声道:

“消息传回去,琼州车队进村了。”

“所有人,今夜,准备动手。”

……

夜色渐深,上南村依旧弥漫着淡淡血腥。

星辰零落,乌云不散,黑压压的一片低垂于天际。

只有几缕孤星挣脱云层,照在村口已搭好的简易营帐上,斑驳地影在地面延展,显得格外瘆人。

营地中央的几堆篝火噼啪作响,火光时明时暗。

村中剩余的房屋也被迅速整修,能用的全都腾了出来,供军士们轮流歇息。

兵士们白日里早已疲惫,此刻虽得片刻喘息,却无人敢睡得沉实,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紧绷的警惕。

入夜时分,蒙尚元披甲入内,径直来到村西头的那间老祠堂外。

这祠堂是村中为数不多保存完整的石木结构,今日被临时改做指挥营地,卫清挽便在此落脚,等候各路将士汇报动向。

“夫人。”他低声禀道,步履沉稳,神情肃然。

卫清挽斜倚在窗前,披着深红斗篷,望着夜空中不甚明亮的星影,闻声侧首:“怎么样?”

“回夫人话。”蒙尚元上前半步,语速不快不慢。

“获救的三十余名村民,情绪已大致稳定。经我们甄别,无人携带武器,也未发现异常举动。”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

“其中五人伤势较轻,身形尚健。刚刚主动要求帮忙准备军中晚膳,说是村中还有些未被毁坏的粮米和腌菜罐子。”

“属下已命人协同他们在村中灶房煮食,目前第一锅粥和糙米饭已起锅,兵士们轮流排队进食。”

祠堂中燃着两盏宫灯,淡黄灯火投在卫清挽身上,她仍旧未说话,眸光却在听到“帮忙准备晚膳”这几个字时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那目光,不似喜悦、不似惊讶,反倒似一种深深的思索,又带着几分无法言说的探究。

她慢慢回过头来,双手背在身后站定,眼神清澈明亮,凝视着篝火映红的窗格,良久方道:“辛苦了。”

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

但蒙尚元却从她眼中的那丝“意味深长”中,莫名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他心中一动,却不敢多问,只是微躬身,道:“属下职责所在。”

一旁,铁拳也走了进来,整个人比平日还要沉默些,今日所见所闻,对他这位最不擅长与阴谋打交道的汉子而言,着实触动颇深。

他挠了挠头,终于忍不住出声:“夫人,属下总觉得这事不对劲。”

卫清挽未回头,只是淡淡道:“你说。”

铁拳捏着下巴想了一阵,道:“这屠村之事,凶残至极,根本不像寻常劫匪,更不像那些为了劫掠粮草的乱兵。”

“而且,手法太干净了,几无生还者,若不是那处地窖藏得深,恐怕连一个活口都不会留下。”

“属下寻思……这背后之人,怕不是寻常山贼,而是……有备而来。”

“夫人,您说,会不会是冲着我们来的?”

此言一出,祠堂中陡然静了。

卫清挽终于转身,斗篷翻动,带起一阵清风。她迈步走向案几前,桌上摊开的正是手绘舆图,一旁插着几支羽毛笔,红蓝墨点密密麻麻。

她伸出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一处:“上南村,三面高堤,一面小径,村后无林、无水、无援。”

“如若有人想在半途设伏,这是最合适不过的地形。”

“我们进村,他们只需封锁东南坡口与村北山道,我们便成瓮中之鳖。”

“屠村,是要引我们入局。”

“留下几个‘幸存者’,安顿我们扎营,熟络地帮忙做饭——”她目光一顿,声音低沉,“让我们以为,这村子安全了。”

“然后,等我们卸下戒备——”

她抬头望向众人,语气骤冷:“他们就能收网了。”

铁拳后背倏然一凉,一拍大腿:

“我就说呢!这些人怎么突然就那么‘懂事’,才被救出来没多久,就知道怎么支锅,怎么调灶火……这不像寻常百姓。”

蒙尚元也微蹙眉头,语气郑重:“夫人是说,这些人里,可能……?”

卫清挽抬手制止:“我没说什么。”

“但从现在起,所有获救村民,不得再随意走动。”

“每三人设一明哨,五人设一暗哨。”

“篝火外围,再拉一道警戒线。”

“一旦发现有人擅离,即刻拿下,先不问话,直接捆了再说。”

“明白?”

“属下遵命!”蒙尚元与铁拳同时拱手。

卫清挽望着地图,半晌后轻声道:“今夜,恐怕不太平。”

“我们……已入人局。”

风起,灯影摇曳,窗外篝火渐亮,仿佛天地都在为这即将到来的厮杀而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