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洛留在巫这里几天时间,都没有闲着。每天充当巫的小助手,帮忙处理一些不复杂的草药。
同时也见证了巫即便是在雪季,也丝毫不得空闲的生活。
江洛洛以为的雪季,除了后半时间,每天胆战心惊躲在家里听着野兽嘶吼的部分,其实应该就是部落族人的宅居生活。
除了必要的清理积雪、搬运木柴、去后山取用食物之外,都不会离开家里半步的那种。
说起来大部分没错,但是一部分族人要承担巡逻守岗的任务——不然所有人都待在家,袭击部落的野兽们又是怎么及时被发现的呢?
而除了最重要的预防野兽之外,还要检查每个家庭的火种情况,极少数情况,某些族人家里的火种是会突然熄灭的,比如人出了意外,长时间没有添柴。
在雪季里,如果不是提前有准备,火种熄灭基本上就代表着生命危险。
所以巡逻确认每家每户的火种存在是很必要的。
戈一般分不到巡逻任务,巡逻任务是必须由家里有两位以上有战斗能力的兽人战士家庭,才能承担的。
不然就戈和江洛洛这样的组合,戈去巡逻了,江洛洛在家里出点什么事都没有人能发现。
坷和茂今年也不用出人巡逻,但从明年开始,茂就需要加入巡逻队轮换了。
而实际上的雪季,但凡到了会跑会跳的年纪,十岁以下的孩子们,每天醒来就各种不信邪的往外跑。
尤其是年龄越小的孩子,疼痛感知能力就越不敏感——可能身体是疼的,但他们本人意识不到这种疼是有很大伤害性的,加上注意力容易被分散,就会造成受伤而不自知的情况。
每天过来给孩子们求冻伤药的族人不知道有多少。
最严重的甚至有个孩子直接被冻掉了一只手掌。
听到江洛洛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试图挑战雪季的权威,即便是要出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自己偷偷跑,而是找戈来帮忙。
不敢想象,她要是自作主张,自以为做好了万全准备悄悄出门,结果直面雪季的寒冷,被雪季给了一个大嘴巴子,会有多懵逼。
当然冻伤只是一部分,其他的还有一些儿童比较常见的高热情况,多半出自于雪季持续降温,但火种规模却因各种情况没有及时扩大,导致室内温度不够,过于年幼的孩子便在这样的温差下体温发热了。
除了这些,江洛洛还听到了一些其他的消息。
比如那五名在野兽袭击中战死的族人,有一位留下了一个和江洛洛年纪差不多大的孤儿。
本来他应该被送到鱼儿洞里。
但……很难说是幸运的,是那个失去了儿女的家庭,他们选择了收养他。
江洛洛没有想到,首领旌和巫竟然都不赞同这场收养行为。
而更让江洛洛想不到的是,他们反对这场收养行为的原因,不是那对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会产生偏执可怕的移情心态。
也不是对野兽的仇恨,让那对父母会对那个孩子做出仇恨式的培养行为……这在部落里应该叫做正常教育。
——毕竟,就算没有这种事情,难道部落族人就不用狩猎野兽了吗?
让首领旌和巫反对收养的主要原因,其实出在了那个孩子身上。
首领旌说起那个孩子的时候,一边看着江洛洛,一边叹了口气,“……要是都像洛这样乖巧的好孩子就好了。”
巫摇了摇头,“本来就是随机的事件,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
“但是那个孩子……我知道他们两个是好心,可他们不可能掌控得住他,而且他们才刚刚失去自己的孩子……”首领旌长长叹气。
只是再怎么纠结,首领旌和巫他们最终还是同意了收养。
因为巫问了一句,“那要让他去鱼儿洞吗?”
首领旌的表情立刻扭曲起来,让那两个失去孩子的父母收养,他们两个再怎么说也是成年的兽人战士,出现的问题不会太大。
可鱼儿洞里都是一群老幼,让那个孩子去鱼儿洞,那和放了一只狼进羊群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不让那个孩子被收养,又不让他去鱼儿洞生活……那和直接逼死他有什么区别。
首领旌和巫只是担心那个孩子会做出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却没有想要他死的意思。
江洛洛听的稀里糊涂的,不明白首领旌和巫都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亲自见到了那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
第一眼时,那个孩子看起来性格很是腼腆,露出怯生生的茫然无辜表情,眼神中有父母去世,只留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无助。
是那种很可怜,看着就会让人心软的乖巧孩子。
失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神情看起来格外憔悴,眼眶红肿,总是时不时咬牙,面露仇恨杀意的夫妻二人,也会在他可怜巴巴抬头的时候,忍不住将他拉进怀里,轻声拍打后背安抚。
但当首领旌和那对夫妻谈话有一段时间了,江洛洛做完手里正在处理的草药,再看向那个孩子时,却看见他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
冷眼旁观着那对夫妻的背影,眼里看不出来一点情绪,也不复之前的怯懦,甚至嘴角还勾起一抹邪笑,完全不是好人的样子。
可能是感觉到了江洛洛的目光,他突然扭头看了过来,吓了江洛洛一跳。
“是你啊。”他走近过来,非常嚣张的上下打量起江洛洛。
“你就是我的‘同类’吗?看起来不像是记得什么的样子,这副模样可真蠢啊。”
“?”江洛洛无声的张了张嘴。
你说什么?
——她的嗓子还没有完全恢复,差了黑尾蜂这味主材料,巫给她用的草药,作用只是能缓解她的疼痛。
听巫说,十天后就会有一队采药队出发,一切顺利的话,半个月后江洛洛就能再次恢复声音了。
当然,其实江洛洛现在想要说话还是能说的,只不过会难听的像是鸭子在叫唤一样,同时还很疼。
所以江洛洛就重拾起了自己的手语能力。
“竟然是个小哑巴,没意思。”男孩转身就走。
江洛洛惊愕的张大嘴巴,看着眼前男孩反差极大的表现。
双、双重人格吗?
所以……首领旌和巫才不希望那对夫妻收养他,因为他的双重人格不太稳定?
江洛洛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见双重人格,以往她接触过的,最多也就是抑郁症转双相,毕竟喜欢二次元的,有很多都是因为现实生活的不完美,才会在虚拟世界里寻求支点与安慰。
但是像这样能直接分成两个人的严重病情,江洛洛还真没有遇见过。
她甚至第一反应是他会不会自导自演啊?
因为一个正常人很难理解身体里“有两个人”的感觉。
然后江洛洛又意识到,在部落里,他没有任何理由要伪装成自己有病的样子,他才七岁,暴露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只会让他陷入更无助的情况。
比如他如果是个正常孩子,这会都不需要来跟着养父母来这边接受审核,就能直接被收养。
但很快江洛洛又想起来,首领旌和巫的对话中,也有说过她和这个男孩其实是相同的一种状态,不过她是那种良性有好处的、无害的状态。
而男孩是那种恶性的有坏处的,有伤害性的状态。
不是吧?我也是双重人格,江洛洛怀疑的看着自己。
那个男孩说完那句话之后,其实就离开了江洛洛身边,自己又跑到其他地方去,很有兴致的打量着巫的整个木屋。
不像是一般孩子一样对巫的木屋充满敬畏,态度显得很是自然随性。
但也能看的出来,他对巫依旧有一种尊重的态度,并不轻视巫。
木屋里的很多东西都没能引起男孩的在意,大多都是扫了一眼,就略感无趣的收回视线。
直到最后目光落在火炕上面,引起了男孩的兴致,他饶有兴趣的伸手摸了摸一下带着温暖的火炕面,又坐了上去,躺着感受了一下火炕的温度。
大白天的,火炕里并没有添加太多木柴,只留了一点,保证火种不会立刻熄灭,等到夜晚睡觉时才会多加柴火,让火炕变得更加暖和。
但即便这样,男孩也露出了有些惊喜的目光。
他想了想,跳下火炕,又回到了江洛洛身边,“你叫洛是吗?那个叫做炕的东西,是你做出来的?怎么做出来的?是谁想出来的?”
江洛洛非常诧异的看着男孩,刚刚还因为她是个“小哑巴”,一副不怎么想搭理她的状态,但得知火炕这东西和她有关系后,又立刻凑了上来,完全没有自己刚刚的做法很惹人厌的自知之明。
江洛洛又不是什么软柿子,对惹了自己的人也能不计前嫌、好言相待,就算对方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又怎么了。
她也是七岁啊!江洛洛理直气壮。
看了一眼男孩后,敷衍的摆手表示了一下“我什么都不知道”,就低头继续处理草药,不理会男孩了。
当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用手语比划起来太麻烦了,对方也不一定能看得懂,明白是什么意思。
直接用嗓子开口说话,江洛洛可没有自虐的习惯,更不至于为了一个讨人嫌的小男孩做到那种地步。
男孩又尝试和江洛洛搭了几句话,获得的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
脑袋转了一圈,很快想明白了什么,嘟囔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这么记仇啊?”
江洛洛翻了个白眼,不想我记仇的话,你就不要那种讨嫌的态度啊。
结果一扭头,看到男孩恢复之前那副腼腆羞怯的模样。
江洛洛:?
“那个……”男孩声音轻柔,没有什么底气的开口,眼睛是蓄满的泪水,仿佛忍耐着很大的羞耻情绪在说话。
“洛,你能告诉我,那个火炕的事情吗?”
啊?江洛洛惊到了。
她飞快的头脑风暴起来,意识到男孩大概是觉得自己的一个人格说话不太好听,惹的她不高兴了,但又实在很想知道火炕的事情。
所以把另一个“没有惹过江洛洛”的人格给切换了出来。
不是,你们双重人格还能这么玩儿的吗?
但该说不说,这一招面对江洛洛的时候,竟意外的有效。
毕竟对面的男孩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而且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父母去世后,孤独无助、无依无靠的脆弱感。
江洛洛最近刚刚回忆起自己父母的形象,很多时候都会觉得莫名有些难过悲伤,看到男孩的状态,难免感同身受起来,狠不下心用同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个人格”的小男孩。
“你想知道什么?”江洛洛比划。
男孩表情犹豫,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闭上了眼睛,好一会儿时间,才开口,“那个,炕是怎么制作的呢?”
江洛洛也闭上了眼睛。
不是,你们双重人格就当着我的面这么交流,是觉得我看不出来吗?
但是一睁眼又看见男孩脆弱可怜的目光,江洛洛抿唇。
算了,忍了。
“你想知道的是,火炕怎么搭建起来的,还是想知道,火炕为什么能产生这样的效果?”
男孩露出纯洁的,没有被知识污染过的清澈目光,下意识开口,“有,有什么区别吗?”
江洛洛指着还在和首领旌以及巫说话的那对夫妻,“只是想知道火炕怎么搭的,你去问他们,他们就会搭。”
“我想知道另一个。”男孩迫不及待的开口,像是被催促了一样。
江洛洛假装没发现,指着旁边不远,用来烤火取暖的火种,比划示意。
“火,燃烧会产生一种温暖的气体,眼睛看不到,但是它真实存在。”
“把火关起来,让温暖的气体跑不出去,就可以用来取暖了。”
看起来很敷衍的回答,但本身原理就没有多难。
男孩也愣住了,另一个人格好像又说了点什么,所以他有些急迫的开口。
“那,你,你是怎么想到的?”
“不是我想的,我只是见过。”江洛洛坦然比划示意。
对面的男孩猝不及防又切换了过来。
“原来如此。”
江洛洛也有点措手不及,这场景看几遍都觉得很奇怪。
“我叫蟒,以后我会多去找你的。”男孩朝着江洛洛微微一笑,笑容看起来并不是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