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开始了。
凯尔希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无声的痛苦了。上一次,还是在深蓝之树枯竭时,余波摧毁了一座小镇,而她却无力阻止。
“Ama-10,完成你的任务。”
普瑞塞斯那近乎冷漠的声音响起,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凯尔希望向前方——罗德岛。
它在短短半个月内完成了拆解陆地支架,并重新接回那庞大的本体。她其实很意外,普瑞塞斯居然还将这艘舰体保存得如此完整。
她迈开脚步,走向不远处正在指挥作业的特雷西娅,低声开口:
“殿下,伦蒂尼姆的战争……”
“特雷西斯会继续。”特雷西娅转过头,目光平静如铁,“萨卡兹需要一场无法赢得的战争,来为曾经的错误偿还代价。”
凯尔希微微怔住了。她第一次,在特雷西娅的脸上,看见了真正的冷漠。
但她没有反驳。她和克里斯滕早已在消息传进伦蒂尼姆前将其封锁,不是出于冷血,而是因为她们都知道,有些人必须在这片剧场上完成命运的落幕。
她静静注视着pRtS的核心从舰体中心缓缓转移至新建的数据塔中。而此时,普瑞塞斯的身形在一旁的空地上显现。
“他总是这么傻。”普瑞塞斯冷笑一声,声音里却带着无法掩饰的痛意,“为什么不能丢下这些愚蠢的生物,一个人走得更远?”
凯尔希已经习惯了她对泰拉文明一贯的轻蔑态度,没有回应,只是继续看着工程有条不紊地推进。
“他是在用死,为你们换时间。”特雷西娅忽然说道。
凯尔希转头看她。
特雷西娅站在风中,手中紧攥着刚刚收到的莱茵生命密报。纸页上是一张模糊的战场影像——苏言的身影孤身一人,留在最前方,而所有舰队皆被他命令在后方集结。
她的声音低哑:“这是遗言。”
普瑞塞斯冷笑了一声,“他有机会活下来。以他现在的权限,只要动一个指令,就能接管整个星域的舰队调度。他甚至可以——就此离开。”
“但他不会。”凯尔希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可动摇的肯定。
“他是苏言。”
一句话,让所有人沉默。
她们都不是没想过,苏言会以这样的方式终结自己的一段命运。只是没人想到,他会开始得这样迅速,又这样决绝。
“也许吧……”凯尔希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像是怕惊扰了谁,说得极轻。
特雷西娅缓缓蹲下,手指拂过密报的纸边,身子微微颤抖。而普瑞塞斯,则仰头望向天空,没有再言语,唯有目光中盛着某种遥远而沉重的哀伤。
“我看过那段记忆。”她终于开口。
“我知道,那才是我们本该拥有的未来——没有峘形山,没有奇迹,只有永无止境的绝望。”
“是啊。”凯尔希接上她的话,眼神望向不远处正在照看迷迭香的AcE。
AcE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也望了过来,轻轻将迷迭香安置好,然后缓缓走向她。
“他……还好吗?”
凯尔希摇了摇头,沉默是唯一的回答。
AcE抿了抿唇,从兜里摸出一根香烟,却迟迟没有点燃。他已经很久没抽了,但此刻却异常想要点上一根。
“真自私啊。”他盯着迷迭香的方向,语气平淡,却压抑着情绪,“什么都不说,就替整个世界做出了决定。”
“就像很多年前一样。”凯尔希轻声说。
AcE沉默片刻,又道:
“他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可惜我也没有机会再问了。”
凯尔希没有立即回答。风自远方而来,穿过残破舱体,吹响如同星海深处传来的叹息。
“他不是在等我们开口。”特雷西娅低声道,“他早就决定好了。”
AcE看了她一眼,没有愤怒,只有疲惫和一种压在胸口的钝痛。他此刻,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一名士兵——一个曾经护着无数孩子的大人,现在却护不住一个朋友的选择。
“我知道。”他说,“他只是怕我们挽留他。”
普瑞塞斯冷笑了一声,依旧没有笑意:
“你们总用泰拉人的逻辑去理解他。可苏言……他从不让人真正理解自己。”
她的话不带恶意,仅是事实。
“你们知道‘无归者’的身份意味着什么吗?”她转头望向正在忙碌的工程队,“他能看到的是我们看不到的未来。他计算过每一种可能——然后挑了最痛苦的一种自己去承担,把希望留给这个连‘文明’都算不上的种群。”
“而你们——”她看向凯尔希,“还在犹豫,到底值不值得。”
凯尔希垂下眼睑,沉默地承认了。
不是质疑苏言的抉择,而是——这样的牺牲,真的能撼动那已成定局的命运吗?
她脑海中再次浮现那张图像——数万年前,苏言独立战场中央,舰队裂隙即将引爆,折叠时空剧烈扭曲,形成一条不可回头的封锁之链。他的身影被定格在另一侧,只留下模糊而逐帧消散的残影。
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他已经太久没有笑过了。
而在一段坠毁战舰的通讯日志中,记录着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如果你们一定要说这是牺牲,那我接受这个称呼。
但这并不悲伤,也不是告别。
我只是,比你们稍微走远了一点。
就像每一次一样。」
“他没有求我们原谅。”凯尔希喃喃自语。
特雷西娅站起身,拍了拍衣摆,语气平静却无比坚定:
“也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