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卡怎么样？”
主教练布兰科的办公室里，空调安静地输送着冷气，却吹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思考氛围。助理教练托尼端着咖啡，好奇地看着抛出这个问题的布兰科。
“进步还是有的，”托尼谨慎地回答，他以为布兰科是在问罗卡的日常训练，“传球视野一直不错，最近防守选位也稳了一些。”
布兰科靠着舒适的办公椅，双手抱在脑后，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雪白的天花板，仿佛能从那里面看出决赛的战术图。“我不是说这个，”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是问，决赛用他首发，怎么样？”
托尼端着杯子的手顿住了，他慢慢将杯子放下，脸上的轻松神色迅速被严肃取代。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这个问题的分量太重了。
“米林科维奇是全能中场，能攻能守，覆盖面积大，是我们中场的脊梁。”布兰科一字一句地认真分析着，与他此刻略显慵懒的姿势形成了奇妙的反差，“目前球队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单独替代他这个角色。我们至少需要在中场安排两个人，付出双倍的跑动和精力，才有可能勉强完成米林一个人就能做的事情。”
他顿了顿，继续剖析：“达德尔，他的位置更靠前，进攻和组织能力不错，但是，”布兰科摇了摇头，“他的位置更靠前，防守意识太差，身体对抗也偏软。迪奥普？他是那种不错的抢球机器，能进行防守扫荡，但出球和组织进攻非他所长。仔细算下来，只有罗卡…他有一定的防守意识，能踢拖后位置，有一脚长传转移，理论上，他是最接近替代米林科维奇功能的人选。”
布兰科的分析条理清晰，利弊分明。他说完后，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空调运行的微弱嗡鸣声。
托尼终于开口，说出了他和布兰科心中共同的、最大的担忧：“可是，路易斯，那可是欧冠决赛啊。罗卡才21岁，先不说他的能力到底够不够格，恐怕他…”
托尼的话没说完，但是大家都很清楚他要说的是什么，因为罗卡也是球队重点培养的年轻球员之一。
“是啊…”布兰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办公桌上，眼神复杂，“21岁，明明还是个年轻球员的年纪啊。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罗卡身上缺少那种年轻人的冲劲和莽撞，反而有时候显得…过于老成，或者说，过于谨慎了？谨慎的像是害怕。你看看杨明，”他下意识地拿起了那个最极端的例子，“16岁就能在球队竞争首发，17岁就已经是世界级边锋的表现了。要是罗卡能有杨明一半的自信和那种…那种‘天生属于大场面’的气质，我现在根本不用为决赛首发谁而发愁。”
托尼非常能理解布兰科这种近乎奢望的对比和随之而来的焦虑感。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动回自己的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皇家马德里的阵型分析图，中场的三人组合名字赫然在目：卢卡·莫德里奇、托尼·克罗斯、卡塞米罗。
这套组合是皇马连续两年蝉联欧冠冠军的基石，是欧洲乃至世界足坛最顶级、最富有经验的中场配置。而这就是西班牙人中场要面对的对手。
巴塞罗那的清晨阳光慷慨地洒在西班牙人训练基地的草皮上，
正式训练尚未正式开始，杨明正在进行着热身。几名年轻球员也跟着他一起。
“罗卡，怎么样？”亚伦·马丁忽然扭过头，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同时朝不远处努了努嘴。那边是正在和队长桑切斯聊天的达德尔。马丁挤挤眼，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猜测：“我感觉决赛首发肯定是你。达德尔嘛…还是差点意思。”
这句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罗卡勉强维持的平静。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喉咙发紧，原本正在活动脚踝的动作也停滞了。欧冠决赛首发——这七个字对他而言，不像是一条铺满鲜花的荣耀之路，更像是一座即将压垮他的沉重山岳，一个公开处刑的断头台。
杨明嘴巴几不可察地瘪了一下，他停下了压腿的动作，敏锐的目光在罗卡瞬间绷紧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手指上扫过。他打断了马丁兴冲冲的话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提醒：“少说两句吧你。”
亚伦·马丁似乎仍未察觉到异样，反而对杨明的打断感到奇怪，他转向杨明，语气甚至更加兴奋：“能在欧冠舞台和皇马较量，你是不是充满了期待啊？”
他的话没能说完。
“唔！”罗卡猛地捂住嘴，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他几乎无法呼吸，一种强烈的恶心感从胃部翻涌而上，迫使他猛地转身，踉跄着、几乎是狼狈地朝着训练场边最近的洗手池冲去。
亚伦·马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表情古怪地愣在原地，看着罗卡几乎逃跑的背影，喃喃道：“…怎么了这是？身体不舒服？”
杨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语气里带着一丝“早就告诉过你”的意味：“少说两句吧你。马克都紧张得不行了。哪壶不开提哪壶是吧？”
“你怎么知道？”马丁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尴尬和惊讶。
“在踢完利物浦，光头说米林科维奇决赛要停赛的时候，罗卡的表情就不对了。”杨明的目光追随着远处那个已经趴在洗手池边的身影，语气平淡却观察入微，“这几天，他训练时走神，传球失误比平时多，吃饭的时候也心不在焉。你看不见？”
马丁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确有其事，但他当时并未在意。“你居然开始关心队友了？这就是当队长的责任吗？”他试图用玩笑缓解气氛。
杨明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开始他的热身，淡淡地抛下一句：“你反正少提几句这事。至少现在，罗卡处理不了这种压力。”
与此同时，罗卡正狼狈地趴在冰冷的不锈钢洗手池边，剧烈地干呕着。他多么希望能把那种蚀骨的恐惧、那种让他手脚冰凉的巨大压力从身体里彻底呕吐出来。但最终，涌出来的只有酸涩的胃液、不受控制的生理性泪水，和因为用力过度而流出的鼻涕与口水。
自从得知米林科维奇——球队无可争议的中场核心、攻防的绝将因累积黄牌缺席欧冠决赛的那一刻起，一种冰冷彻骨的恐惧就如同最深海的暗流，将他紧紧缠绕、拖入无光的深渊。
球队中场人选就那么几个。擅长前插进攻但防守薄弱的达德尔；纯粹的防守工兵迪奥普；剩下的，就是他——马克·罗卡，理论上最符合“能攻善守”这个定位的人选，而且他本身就是米林科维奇的轮换替补。
逻辑推理的结果冰冷而清晰：他，马克·罗卡，21岁，即将站在欧洲俱乐部足球的最高舞台——欧冠决赛的首发位置上。
他的内心本应充满狂喜、无比的荣耀感和跃跃欲试的渴望。但事实上，这些积极的情感一丝也没有。充斥在他心里的，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实质化的恐惧。它像海水一样淹没了他，压迫着他的胸腔，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