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春生深知周雨欣的酒量,因此,当那瓶长城干红开启后,他便主动担当起了“控酒师”的角色。他先给周雨欣的高脚杯里倒了浅浅一个杯底,刚好覆盖住杯底,然后才给自己的杯子斟了接近半杯。
周雨欣看着自己杯中那点可怜的红色液体,再看看江春生杯中颇为可观的量,不由得撅起了嘴,娇嗔道:“春生,你也太小气了吧!就这么一点点,够谁喝的呀?给我多倒点嘛!”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杯壁,眼中带着一丝不满和期待。
江春生不为所动,温和却坚定地摇摇头:“说好了一杯就是一杯,这次连多半杯都不能有。慢慢喝,品品味道就好,喝多了难受的是你自己。”
周雨欣虽然嘴上说他小气,但见他如此坚持,心里反而泛起一丝被细心呵护的甜意。
他举起自己的酒杯,“来,雨欣,谢谢你愿意帮我,也庆祝……希望这事能成。”
她端起酒杯,与江春生轻轻碰了一下:“好吧好吧,听你的。为了你的新事业,也为了……谢谢你今晚请我吃饭,还说了那么多让我触动的话。”她浅浅抿了一口,任由那微涩带甜的酒液在舌尖萦绕。随后,看着咽下一大口红酒的江春生,柔声接着道:“我有难处的时候找你,你有难处的时候找我,我们扯平了。”说罢,冲江春生会心一笑。
两人开始细酌慢饮地进餐。
整顿饭,江春生都严格把控着斟酒的节奏。周雨欣杯中的酒总是很快就见了底,但每次她想自己拿过酒瓶添酒时,江春生总会适时地接过酒瓶,依旧只给她添上那象征性的一点点。他自己则承担了大部分的消耗,一杯接一杯,一瓶红酒下来,周雨欣严格来说只喝了一杯的量,其余的都进了江春生的肚子。
尽管只喝了一杯,或许是因为心情愉悦放松,又或许是酒意容易上脸,周雨欣白皙的脸颊上早已布满了红晕,如同晚霞染红了洁白的云朵,一双美目更是水波流转,顾盼生辉,在小店柔和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娇艳动人。
“找陈副镇长的事,我明天上午就帮你去联系。”周雨欣提出了她关心的问题:“约好了时间怎么联系你啊?”
江春生回应道:“最近这段时间,我都在队里预制桥面板,你就打工程队电话就行。我会跟办公室的陈萍说一声,让她注意接听找我的电话。”
周雨欣点点头:“联系好了我会陪你一起去,尽最大努力帮你把罐头厂买下来。”她顿了顿,好奇地问:“不过我很想知道,你把罐头厂买下来准备做什么呢?不会是继续生产罐头吧?”
江春生简要地说:“我们准备转型生产饮料,具体做什么还在筹划中。当务之急是想把罐头厂买下来。”他没有提及改造门面房的计划,觉得为时过早。
周雨欣调侃道:“以后没事的时候,我就转到你的厂里去喝免费的饮料。”
江春生笑了:“随时欢迎,管够。”
酒足饭饱,两人走出“清雅小筑”。
初夏的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面而来,吹散了店内聚集的些许燥热。江春生去推自行车,周雨欣站在店门口,似乎被夜风一吹,身体微微晃了一下。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挽住了江春生的手臂,以此稳住身形。
“没事吧?”江春生关切地问。
“没事,”周雨欣摇摇头,借着他手臂的力量站直了身体,却没有松开手。她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才七点多不到八点,夜色刚刚铺陈开,月亮还没有出来,满眼都是城市的灯火。她仰起脸,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对江春生说:“春生,时间还早呢,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家。你……陪我去看场电影好不好?我们还没一起看过一次电影了。”
她的手臂还挽着他,温热透过薄薄的衣衫传递过来,眼中带着期盼的光芒。江春生看着她微醺娇媚的模样,又想到她刚才爽快答应帮忙,此刻实在不忍心拒绝这个小小的要求。他点了点头:“好,你想看我们这就去吧。”
江春生跨上自行车,稳住车身,周雨欣双手扶着他的腰侧,坐上了后座。他脚下一蹬,自行车便平稳地载着两人,沿着来时的路,向着县城中心电影院的方向驶去。
夜晚的县城比白日里更添了几分热闹,沿街的店铺大多还开着门,收音机里播放着流行歌曲的声音、商家店员冲熙熙攘攘来往行人的吆喝声、还有街边小孩追逐打闹的嬉笑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自行车穿行在这片熙攘之中,晚风拂过耳畔,带来周雨欣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雅香气。
很快,两人便来到了县电影院门口。电影院门头上挂着醒目的海报,正在上映的是喜剧新片《二子开店》。排队买票的人不算特别多,但电影院门口的广场上却十分热闹,聚集着等场的、卖瓜子花生零食的小贩、以及散步路过驻足闲聊的人们。
江春生抬腕看看手表,刚过八点,下一场电影开始还有二十分钟。他让周雨欣在一边等着帮忙看着自行车,自己很快挤到售票窗口买了两张票,回来把自行车推到旁边的存车处寄存好。
回到周雨欣身边,他看着她问道:“要不要买点瓜子花生什么的?”他知道女孩子看电影大多喜欢吃点小零食。
周雨欣却摇了摇头:“我不爱嗑瓜子花生。”
江春生想了想,目光扫过不远处的一个卖水果的小摊,说道:“那去买几个桔子吧,扒皮方便,吃起来也清爽。”
周雨欣这次没有反对,微笑着点了点头。江春生便走过去,精心挑选了几个看起来饱满橙黄的桔子,用塑料袋装好。
很快,开始检票进场了。
两人随着人流走进放映厅。他们的座位在双号区的中间位置,视角不错。放映厅里人也没有坐满,最后面几排空了不少座位。
灯光暗下,电影正式开始。《二子开店》诙谐幽默的剧情很快吸引了观众,放映厅里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周雨欣吃了两个江春生细心剥好递过来的桔子后,随着电影剧情平稳推进,放映厅内昏暗舒适的环境,加上之前那杯红酒的后劲渐渐上来,她开始感到一阵阵困意袭来。
她的脑袋不知不觉地歪向了江春生的肩膀,起初只是轻轻靠着,后来似乎觉得这个姿势很舒服,便伸出手挽住了他的胳膊,将头更安心地枕在他的肩侧,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她竟然睡着了。
江春生正被电影里“二子”和他伙计们折腾出的各种笑料逗得忍俊不禁,突然感到肩头一沉,侧头便看到周雨欣恬静的睡颜。他愣了一下,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热,鼻腔里萦绕着她发间散发出的淡淡清香,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葡萄酒气。
一丝负罪感悄然爬上心头。把自己的肩膀给文沁以外的女人依靠,这让他觉得有些对不起对他满怀信任的朱文沁。他下意识地想轻轻挪开肩膀,但看到周雨欣睡得正沉,眉头舒展,似乎很是安心,他又不忍心弄醒她。她今天工作一天,晚上又出来帮他,想必也是累了。
最终,江春生暗暗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把肩膀稍稍放低了一点,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他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只是朋友间的无意之举,她喝多了有点困,靠一下而已,不算什么。好在电影剧情十分精彩,很快又将他大部分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让他暂时抛开了那点纠结的心事。他就这样维持着略显僵直的坐姿,一边看着电影,一边充当着周雨欣安稳的“枕头”。
电影在欢声笑语中落下了帷幕。终场的电铃声骤然响起,明亮的灯光也瞬间打亮了整个放映厅。周雨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光和声音惊醒,猛地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电影院里靠着江春生的肩膀睡着了。
她连忙坐直身体,松开挽着江春生胳膊的手,脸上飞起两抹红霞,不好意思地小声说道:“春生,对不起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压了你这么久,胳膊肯定麻了吧?”
江春生活动了一下确实有些发麻僵硬的肩膀,无所谓地笑了笑:“没事,电影挺好看的,你工作累了,又喝了酒休息一下很正常。”
人群开始涌动,向着出口走去。周雨欣很自然地再次挽住了江春生的胳膊,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江春生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任由她挽着,夹杂在散场的人流中,随着大流缓缓走出了放映厅。
取回自行车,江春生推着车,和周雨欣并肩走在已然安静了许多的街道上。周雨欣看看东方依然升起的大月亮,此时,月色清朗,如同一匹银色的轻纱笼罩着大地,夜空中繁星点点,与地面上的路灯交相辉映。她又转身看向回家的方向,说道:“春生,从这里走回我家已经很近了,我们走回去吧,这么好的月色,我想再散散步。”
江春生自然没有异议,推着自行车,陪着她沿着路边的人行道,慢慢朝县委县政府的方向走去。
夜晚的街道比来时清静了许多,只有偶尔驶过的自行车和晚归的行人。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射到他们的前面,仿佛是在领着他们两人往前进。他们刚刚走出百十来米,快要走到一个巷子口时,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不确定语气的男声:
“雨欣?”
江春生和周雨欣同时停下脚步,转过身。只见身后不远处站着两个男青年,都穿着时下流行的衬衫和长裤。其中一个身材略瘦的男青年,正仔细打量着周雨欣。江春生觉得此人有些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这时,那个略瘦的男青年确认了周雨欣的身份,脸上露出笑容,走上前几步:“果然是你,雨欣。老远看着背影像,我还怕认错人了呢。”他的目光随即落到一手反向扶着自行车,与周雨欣并肩而站、姿态亲近的江春生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这位是……?”他仔细看了江春生两眼,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恍然和毫不掩饰的轻蔑,“噫~!这不是那个……那个公路段的养路工吗?”
他这话一出口,语气中的不屑毫不遮掩。江春生眉头微皱,终于想起来了,这人就是曾经见过一面的,在县劳动局工作的宋大成。他对这个宋大成并没有什么印象 ,但对方显然记得他,而且印象是“养路工”。
周雨欣听到宋大成那轻蔑的语气,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不满地怼了回去:“养路工怎么啦? 我交什么朋友难道还需要你批准?”
她说着,重新挽起刚刚因为转身而松开的江春生的胳膊,而且比之前挽得更紧,几乎半个身子都靠向他,明确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和亲近:“春生,不用理他们,我们走。”说完,拉着江春生就要转身继续前行。
那宋大成被周雨欣这么一怼,脸上有些挂不住,尤其是看到周雨欣对江春生如此亲昵的态度,心里更是一股无名火起。他紧跨几步,绕到已经转身的江春生和周雨欣前面,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不解:“哎~雨欣,你……你们这是什么情况?我听说你不是早就和这个养路工分手了吗?怎么现在又……”他的目光在两人紧挽的手臂上逡巡,意思不言而喻。
江春生本来不想跟这种人一般见识,但对方一再纠缠,言语无礼,此刻更是直接拦住了去路,还这么看不起自己,他的火气“腾”的上来了,直接“咔”的一声就地支好自行车,往前半步,将周雨欣稍稍挡在身后,目光冷峻并带着一股压迫感的盯着宋大成:“你什么情况,我们好像不熟。我和雨欣一起看个电影散个步怎么啦?别再这里瞎扯淡,快滚。”
宋大成被江春生那沉稳中透着力量的眼神看得心里一虚,再对比一下对方比自己高了近半个头、明显结实有力的身板,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色厉内荏地嘟囔了一句:“哼!得意什么?到底是整天跟石子沥青打交道的,粗鲁!野蛮!”说完,生怕江春生真的动手,赶紧拉着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同伴,灰溜溜地转身朝前面快步离开。
看着宋大成那狼狈逃离的越来越远的背影,周雨欣抱着江春生的胳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情显得格外愉悦。她仰头看着江春生轮廓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坚毅可靠,眼中闪烁着欣赏和依赖的光芒:“春生,你刚才真帅!好有杀气哦!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狗眼看人低!”
江春生摇了摇头,并没有因为赶走了挑衅者而有多少得意,只是觉得有些无聊:“我们走吧。”
接下来的路程,周雨欣的心情明显更好了,挽着江春生的手轻轻晃动着,嘴里还哼起了不知名的小调。到了县委县政府大院门口,周雨欣并没有像往常那样就此止步,而是要求道:“春生,你送我进去好不好?里面太黑,我有点害怕。”
江春生看着她带着恳求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他推着自行车,和周雨欣并肩走进了寂静的县委县政府大院。穿过几片树木区和几栋办公楼,来到最深处的家属院区域,一直走到周雨欣家所在的那栋楼的内院门口,两人才停下脚步。
“我到了。”周雨欣松开一直挽着的江春生手臂,有些不舍地说道,“春生,罐头厂的事我明天上班就找机会联系陈副镇长,你放心。”
“好,谢谢你,雨欣。晚上早点休息。”江春生点点头。
“嗯,你回去路上也小心。”周雨欣站在院门口,一直看着江春生推着自行车转身,身影消失在院外的拐角处,这才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楼道。
江春生骑着自行车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下。
他悄然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晚周雨欣的举止言行,尤其是那种自然而然的亲近,一次次主动挽住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头,以及最后要求他送到楼下的行为,都让他感到一丝困惑和不安。他并非木头人,能感觉到周雨欣对他的情谊越来越表达的明显了,他能感觉到她的情不自禁。
然而,他的心里早已被朱文沁那单纯灿烂的笑容填满。他无法做到生硬地、直接地推开周雨欣示好的手臂,那样不仅会让她难堪,也可能会影响到请她帮忙的正事,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心底无事自然宽,不管她是怎么想的,自己抱定始终把她当朋友,挽下手臂牵牵手,也算不得什么逾越的大事。
同时,他也很清楚,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只能寄希望于罐头厂的事情能够尽快顺利地谈妥,一旦事情办成,就可以尽量减少与周雨欣这样单独的、容易引人误会的相处。他告诫自己,绝不能做出伤害到朱文沁的事情。
思绪纷乱间,窗外的月色愈发皎洁,而床上的江春生,却是在这份甜蜜的烦恼中,久久未能入睡。他知道,有些界限,必须清晰;有些心意,不能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