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瑜怀疑自己听错了，可看着她的眼睛，就知晓她不是在开玩笑。
眉头一皱，用从没有过的认真神色打量着她：“你到底怎么了？”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而已，就如同变了个人似的。
是天宫之行吗？
桥婉君没有说话。
片刻后，周瑜神色恢复冷静：“你要去哪？”
出妻后就要离去，可桥公如今不在，她并没有去处。
但观其神色，显然是对去妻后要做什么已经有了决定。
桥婉君摇头：“不劳大都督忧心了。”
看着被烧的什么都瞧不见的天书，周瑜转身，一甩衣袖离去：“你再想想吧。”
出妻，听着是男子休弃女子。
但还没见有哪个女子主动提起的，这哪里是男子休妻，分明就是女子休夫啊。
周瑜生活中再温和儒雅，情绪稳定，如今也是第一次遇到自己要被休弃。
见他离去，桥婉君拿起枪再次练了起来。
她了解周瑜，他还会再来劝她多想想，甚至还会反思是不是他自己哪里做的不对。
但只要她态度坚定，他最终都会答应下来。
天子旨意传到江东时，天书内容和那张让所有人都在研究的地图立即被暂时放在了脑后。
江东虽比别的地方富足一点，但也是缺粮食的，特别是这些年一直没停下对外征战的步伐。
因有长江天险，江东这边不用担心那两家会突然袭击过来。
整个江东上下，除了留下一点人时刻查看与防备外，所有人都投入到了开垦之中。
那些往日里因人手不足，无法种植的荒地此时也都被清理了出来。
所有路上逃难的百姓，也都被当地的地方官员接纳迎了进去，分配住房和土地工具，立即开始了开垦活动。
整个天下除了婴孩，老弱妇孺全部齐上阵。
毕竟荒地开垦出来，只要撒下种子就能收获，不用再精心伺候几个月，也不用担心各种天灾。
而为了鼓励百姓加紧开垦，几家都颁布了政令，待收成后只用上缴一半。
剩下的一半，百姓可全部留下。
这让百姓们的热情高涨起来，每日里如不是困极，只怕连觉都不想睡了。
毕竟只需要开垦撒下种子，很快就都是粮食啊！
刘协之前被当做傀儡多年，不论是董卓还是曹操，都不会让他去练武。
哪怕最近这一年多来手中有了点权力和时间，也都全身心的投入了如何夺权中，练武是没有的。
眼下进行开垦，他体力跟不上，很快就累的满头是汗。
伏寿过来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带他来到一旁喝水休息了会，目光看了眼不远处埋头锄地的大臣和曹操，问出了埋在心底好几天的疑问。
“陛下，神明赐下丰收，真的是因怜悯众生吗？”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道。
刘协将杯子放下，点了点头。
“神明来人间已有段时日，为何偏偏此时才怜悯众生？陛下，您进入天宫，为何没有天书或是仙丹？”伏寿神色平静。
见瞒不过她，刘协低声叹了句：“我从未替百姓做些什么，仅此一事，不必让百姓知晓。”
“不。”伏寿语气坚定：“陛下用自己的机会换来的天下丰收，就该让百姓知晓，让天下知晓，让所有人记得您为他们做的事情。”
想到了自己答应神明的那件事，刘协闭了闭眸，压低声音道：“不可。”
想到这些年来自己什么事都不曾隐瞒伏寿，她也与自己风雨同舟，刘协干脆将此事全部告知了她。
“我在天宫外，看到了自己独掌大权的一生，我能力有限，无法做个好皇帝。所以皇后，大汉气数若尽，无法挽回……我也认命了。”
伏寿呆住，没想到他居然会有此想法。
反应过来后，心中舒了口气。
她轻轻拉住他的手：“陛下，我很高兴您能这么想。大汉如今的模样，这不是您的错。我每次看您为了如何挽救大汉，而日夜难眠，我就心中难受。我宁愿您放下，平安康健的过完此生。”
刘协神色微动，将她拥入了怀中：“皇后，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过了片刻，他压低声音，附在她的耳边：“我原本向神明求的，是赐下些许粮食，让百姓能够饱餐一顿。”
伏寿立即意识到不对。
如今神明要赐下的，可是天下丰收，并不是饱餐一顿这么简单。
不等她开口，刘协继续开口，一字一句道：“但神明想要这世间——女主天下。”
伏寿猛地抬头，瞳孔中满是震惊。
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她自然明白。
不是什么临朝称制，而是……
她喉咙干涩，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话换做任何一个人说出来，都要被世间男子指责，甚至迎来杀身之祸，并觉得不可能。
可神明想要，那就代表着会实现。
她忽然激动起来，很想知道自己这一生，能不能看到这个场面。
或是，她能不能参与进去。
想要女主天下，并长久下去，那不是一个人的事，而是要许多女子都为之付出努力。
“所以我答应神明，将来若出现能够统一天下的女子，我还在位的话，我会主动退位。让这天下，改朝换代。”刘协语气轻飘。
伏寿衣袖下的手紧了紧，明白过来刘协为什么不让天下人知道是他换来的这场丰收了。
除了女主天下外，还有就是此事一旦被公布出去，天下百姓对他和汉室就会多出好感与归属拥护。
将来谁敢篡位，或是将大汉取而代之，百姓和文人大概会第一个讨伐。
那将大汉取代，让陛下退位的那名女子，只怕也会留下污名。
“陛下……”她反手搂住他，却说不出话来。
刘协却轻轻推开她：“行了，我去锄地，你歇会吧。”
看着他的背影，伏寿拿起锄头跟了上去。
见她卖力挥动锄头，刘协垂眸。
跟着自己，伏寿有一身本事却没办法发挥出来，还要被曹操那边的人各种为难。
所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想让她也去试试。
那样的世道天下，她也该留上名字的。
两月时间很快过去，原本随处可见的荒地此时全被开垦出来，就连那些荒山也被清理出来。
粮食的诱惑下，所有人都没日没夜的干。
粮食种子不够？那就将蔬菜种子备上，再不行还有那些果子的种子。
但凡是种子，都被准备好，只待时间。
毕竟撒早了，节日气候不对，恐怕还不等神明赐下丰收，种子就已经先死在地里了。
在距离两月时间还有三天，天下所有人齐齐动了起来，将种子撒在那些开垦出来的地上。
孩童们也都低头认真地撒着种子，眼中带着期待和激动。
家中长辈们说了，这次丰收后，就会让他们全都饱餐一顿。
当天一大早，所有人拿着工具，站在开垦好的地旁等待着。
哪怕此时距离午时还很早，但没人选择离开，全都眼巴巴的望着。
时间一点点的接近午时，很多人喝了口水，握紧手中镰刀，一副随时准备冲进地里收割的架势。
许多文人站在地旁，面前放着桌子和笔墨纸张，准备将待会的神迹场面给画下来。
“军师，这地里的可都还是种子，这要是丰收，难不成是种子直接变成粮食？”张飞等的有些急躁，脑子怎么都想不出来等会到底是什么场景。
毕竟在所有人的印象中，种子都是要历经很长时间才能变成粮食的，很少有人会往突然生根发芽结果这方面去想。
像张飞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
所以很多人都直接准备的麻袋，打算等粮食一出来就直接给装上。
诸葛亮摇头：“应当是生根发芽结果，不然为何让我们将种子撒进土里。”
张飞还想再问，关羽打断了他：“三弟，再等等不就知晓了。”
就别去烦军师了。
当午时到来的那一刻，众人抬头，想要再次一睹神明模样。
上次神光普照，根本就让人瞧不清。
抬头看一眼天上，再低头看一眼地面，生怕错过任何一个。
只是来回快速看了几遍，也没见天上出现神明的身影。
就在所有人眼巴巴瞧着时，各地的神庙突然大放异彩，让周围的人纷纷朝那里看了过去。
下一瞬，那些开垦出来的土地便被一阵绿光覆盖。
在无数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那绿光所到之处，种子迅速发芽。几息之间，嫩绿的芽儿破土而出。
紧接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抽出茎蔓，开出花朵，然后结出了累累的果实。
金黄的稻谷、粟米、大豆与小麦，绿色的蔬菜，红色的枣，黄色的杏，粉色的桃，青黄的橘子，紫色的葡萄……
各种农作物和果子在瞬间成熟，张飞瞪大了眼睛，一把拿过旁边准备好的镰刀，“乖乖，这真是神了！”
刘备眼中满是惊叹，立即拱手朝着天空郑重地行了一礼，哪怕天上并没有神明踪影。
各地百姓欢呼雀跃，纷纷冲进地里收割着粮食，同时不忘朝神庙的方向跪下磕了个头。
曹操瞧着仿佛看不到尽头的金色稻谷，努力保持着镇定，抬手时却控制不住轻轻颤抖了下。
他高声道：“快！”
话音刚落，自己就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
曹丕看着面前的葡萄，忍不住摘了颗尝尝，眼睛亮了起来。
他最爱的就是这一口了。
这场丰收之后的收割，持续了将近一月。
拥有的种子全被撒下，收成自然也是惊人的。
说句漫山遍野都是也不为过。
收割是个非常累人的活计，天下人口摆在那里，工具又不行，想快也没办法。
百姓们得了丰收，自然没忘记赐下丰收的神明。
各地的神庙每日里进进出出的都是人，百姓们供上丰收的稻谷和果子，都是选用最好的。
往日百姓们食不果腹，来神庙顶多是磕几个头。如今有了足够的吃食，第一时间自然就是赶紧来上供。
桥婉君练完武，依旧没等到周瑜回来。
这段时间他带着将士一直在外面收割粮食，累了困了直接就地歇息，已经许久没回来了。
之前说的出妻一事，也一直没有下文。
她提笔，直接替周瑜写了封出妻书，以多言为由。
刚写完，一只手就将桌上的出妻书给拿了过去。
桥婉君心中一惊，警惕地抬起头。
自从学了那功法后，如今十几米以内的脚步和呼吸声她都能听见，绝不会出现人到了她面前都没被发现的情况。
当看清站在一旁的人时，她惊住，随后是一脸的惊喜：“神。”
赶忙弯腰行礼。
曦月看着手中的出妻书，有些意外。
幻境中，她自然看出了桥婉君对待在后院中的不甘心，和向往外面的天地。
却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果决，为此不惜自污。
如果没记错的话，她和周瑜还有三个孩子。
现代很多女性为了孩子，都会忍着各种矛盾继续过下去，就是知晓离婚很大可能没办法带走孩子，或者一个人没办法抚养孩子。
而古代女性更是不用多说。
连争取孩子的机会都没有，除非丈夫不要孩子。
但在视为传宗接代比什么都重要的古代，没有几个男子会让自己的孩子被女子带走，流落在外。
周瑜更不像是那种会对孩子不负责任的人。
所以和周瑜分开，桥婉君带不走她的几个孩子，这点相信她也明白。
也就是说，她决定放弃孩子和自己的名声，也要选择出去闯一闯，看看外面的世界。
放在现代，或许很多人会说她自私，让孩子没有母亲，生下来却不负责。
但曦月觉得，在能保证父亲的人品和孩子的生活条件没问题的前提下，将自己放在第一位并没有什么。
为了孩子放弃自己的梦想，将自己困在一处。对孩子来说是好了，可对于母亲而言呢？
真的公平吗？
谁的人生都只有一次。
“出妻书？你真的甘心吗？”曦月缓缓开口。
抬手在这份出妻书上轻轻一抚，曦月轻声一叹：“何需自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