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名单的姐姐突然尖叫起来,惊恐的目光直盯着马路中央——一个小身影跌倒在路上,而一辆疾驰的汽车正呼啸而来。
布瓦耶先生瞳孔骤缩,狂奔过去,“天呐,快停下。”但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已经宣告着悲剧即将发生。
电光火石间,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将小孩儿揽进怀中,顺势向路边翻滚。车轮擦着他们的衣角呼啸而过,带起的旋风卷起一地落叶。
围观的几人这时都回过神来,连忙奔了过去。
车主急打方向盘撞上了一边的大树,还好车门能打开,他踉踉跄跄也从驾驶座跳了下来,居然也是个不大的孩子。
但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一下子晕倒了过去,几人再次发出了惊呼,布瓦耶夫妇忙将他抬到了远去诊所。
另一边,被救下的小孩,惊魂未定,圆睁的双眼迅速泛红,嘴唇不住颤抖。抽抽噎噎地道歉,“对、对不起......”
兰达将小孩抱在怀里,上半身坐起来,动作轻柔地整理着他凌乱的头发,“是不是吓到了?不要怕。”
“对不起。“小男孩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天哪!丹尼!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一位提着菜篮的妇人神色慌张地冲过来。
确认孩子安然无恙后,她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颤抖的手指抚过孩子的每一寸肌肤,仿佛在确认这不是幻觉。
感觉孩子的确没有事后,她忙起身,通红的眼睛里盈满感激:“先生,很感谢您的相救,请留下您的联系方式吧!我们走得很着急,没有带礼物...要不您把这些菜带走吧。”
兰达温和地笑了笑,婉拒着妇人激动的道谢。
“没事的,我不是本地人,刚来,还没有联系方式,您不要放在心上。”
妇人连连道谢,“难怪您的口音比较奇怪...您是英国人吗?”
“不是,我是德国人。”
妇人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缓缓垂下头颅,机械地擦拭眼泪,整理裙摆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虽然...很感谢您救了孩子。”
她的声音冷了下来,“但我的家人...都死在了你们的炮火下,正因如此,才会搬到这如此偏僻的地方。”
兰达沉默了瞬,“很抱歉。”
妇人没再回应,转身快步离去。兰达望着她的渐行渐远的身影,回头,却瞧见学校安排的同桌,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复杂地盯着这边。
“你没事吧?”艾薇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走了过去,刚刚他的速度很诡异,几乎是从远处瞬间就到了车前,简直快的不可思议
“没事的,谢谢关心。”兰达摇了摇头。
艾薇抿了抿唇,看着他的手臂因为擦伤而显得有些可怕,没有再多问,迅速从包里掏出小瓶的生理盐水,“你擦伤的面积还挺大的,要先给你清洗一下吗?可能会有一些痛。”
“谢谢。”兰达轻声道谢,女孩动作熟练地对着伤口清洗,最后拿出小瓶碘伏,又再次从包里取出纱布,专注而仔细地为他包扎起来,每一个动作都轻柔且专业。
“你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些东西?”兰达看着她如同变戏法一般,从随身带的小包里一件又一件地拿出医疗用品。
“因为我家人很不放心,我和哥哥跑这么远,来到陌生城市。所以临出发前,恨不得把整个家都塞进包裹里。”
兰达若有所思点头,“这样,我家人对我也很好。”应该是在这世间中,仅剩的温暖了,他一直企图维持着这份温暖能长久一些,为此做了许多错事。
不过回国后他想结束了,该去道歉,补偿,不想在泥沼越陷越深。
“你的擦伤真的很重,回去还是去诊所看一下吧。”
“好的。谢谢提醒。”
女孩犹豫了瞬,抿了抿嘴唇,还是斟酌开口,“刚刚的事情,请不要伤心,我们很感谢您不顾生命的去相救。”
“没有,我家人就是孤儿,这么说好像不太对,但的确是。孤儿的感受一点都不好,所以我觉得我不希望有战争,我不希望有更多人失去家人,我也很抱歉,曾经给你们带来创伤。”
艾薇愣住,手指抓紧衣摆,“希望世界能和平。”
兰达微偏头,“你就这么信了?不觉得是在故意说一些话吗,做一些虚假的事情。”
“事情是用眼睛去看的,而不是用嘴说的。何况就算是作假又能怎么样?如果能从起点坚持到终点,贯穿整个人生,那也脱离了虚假的范畴。”
她起身,察觉到兰达的视线还在停留,偏头迎上他的目光,“怎么了?”
兰达唇角扬起一抹浅笑,“没什么,多谢你今天的照顾。”
这时,不远处一个陌生身影,快速的跑了过来,名单姐姐也从库房内拿了几瓶水回来了,看到不远处的人提醒道,那是刚刚撞人小孩的家长。
兰达瞥了一眼司机,后者会意地下车与那位家长交涉起来。
艾薇低头看了看腕表,指针已经偏离了预定的行程,他们得去福利院了,本来就耽误一段时间了,以往都是一个时间过去的,那些孩子一定乖乖巧巧在等着了。
“我们得先走了,不好意思。”
兰达站在原地,阳光将他修长的影子斜斜投在沥青路面上,“好的,路上小心。”
司机耽误了会时间,解决完纠纷,上了车,透过车内后视镜,摩挲着方向盘,迟迟未说话,良久冒出了一句。
“少爷,您有难过么?”
兰达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上。观看着外面风景,这位司机是他亲自挑选的——刻意避开了父亲安插的人选,保留了一方不被监视的净土。
“没有。”他收回目光,“很理解。”
“之前课程讨论时有一个问题,如果说一个孩子的亲生父母都是变态杀人狂。现在他们的孩子长大了,并不是由原本父母抚养长大的,算是无辜的,也不太算无辜,并且有他们的血脉。”
“可是从个体来说,每一个人又都是独立的个体,但当抛开理论,回归现实,你愿意与他做朋友吗?愿意让这个孩子知道你家的住址吗?”
曾经这个问题在教室内沉默无言,多数人会谨慎考虑的,当道德标尺遭遇生存本能。在沉默的空气里,答案早已在无数次欲言又止中显露端倪,所以现在也是。
兰达看着外面天空,天际线处翻滚着云团,“我们的确做过错事,所以就理所应当承担错行带来的代价。
司机握紧方向盘,“小少爷,年少时受的伤太重了,重到把骨头都蚀穿了,思想被疼痛淹没,日经历月,直到成年,伤口依然血肉模糊。病人做错事是可以被宽宥一回的。”
兰达笑了笑,看着玻璃中倒映着自己的身影,“可是,痛苦不该成为恶行的遮羞布。并不能因为自身原因,因为我很痛苦,所以理直气壮跑到街上砍伤无辜的人。谁都没有资格伤害谁。”
司机摩挲了下指腹,垂头不语,良久换了话题,“您现在已经受伤了,我们去看检查下,怎么样?”
“好,其实没事的,以前也经常摔来摔去。”
“之前训练是在地面铺上缓冲垫的,而且我之前听说有句话很有道理,善水者溺于水……”
话落戛然而止,他皱起了眉,“哦,天呐,我在说什么呢?很抱歉,先生。”
兰达看着包扎好的伤口,“没事,这话很有意思。”
去做了检查,结果的确无恙。生活如常流转,虽然中间也穿插了许多事情,但就像窗外的叶子每日飘落着,时光缓慢又在飞快的交替中悄然流逝,直到这天上自习前,老师叫住了他。
“你之前救了一个孩子,对吗?他的母亲今天来感谢了,说很抱歉,对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