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裹着槐花香钻进监察院偏厅,林婉捏着匿名信的手指微微发紧。
烛火在她眼下投出晃动的阴影,纸背那道浅浅的指痕被她对着光反复照了三次——是左手握笔时压出的茧印,和她上个月在刑房见过的秦国细作手法如出一辙。
\"殿下,\"她转身时腰间的玉佩轻响,檀木匣在掌心沁着凉意,缓缓看向叶阳道:\"这信有蹊跷。
韩广上月才因雁门关运粮有功升司马,若真是秦细作,怎会在风头最劲时被人告发?\"
此时叶阳正伏案批改军制条令,狼毫在\"军粮统管\"四字上顿住。
听完王妃的话,他抬眼时眸色沉得像深潭,笑道:\"有人急了呗。\"指尖叩了叩案上的《三晋遗民安置册》,\"前两日刚断了旧贵族往代郡私运铁器的路子,这信来得正好。\"
林婉忽然明白过来——匿名信未必是真,但背后那双手,定是想借监察院的刀,替他们试叶阳的底。
\"暂缓升迁,先查查。\"叶阳抽走她手里的信,火折子\"刺啦\"一声燃起来,\"但要让韩广觉得......\"他盯着信纸在火中蜷成灰蝶,\"我们信了他的清白。\"
三日后早朝,叶阳将茶盏在案上一磕:\"南郊粮仓新收的粟米生了虫。\"目光扫过阶下官员,\"韩司马管粮道管得好,去做仓储监,给朕把虫灾治了。\"
韩广跪在丹墀下,额头沁出细汗:\"臣必不负王命。\"他起身时官服下摆扫过青石板,林婉注意到他攥着朝笏的指节泛白。
当夜,影卫头目\"青雀\"摸进监察院后园。
林婉正在给新裁的监察官服绣\"风宪\"纹,银针在月光下一闪,见到影卫头也不抬,嘴里蹦出一个字:\"说。\"
\"韩广调任第二日,就往城南废弃驿站跑了三回。\"青雀压低声音,\"昨夜子时三刻,他裹着灰斗篷进去,出来时袖中鼓囊囊的——像是塞了密信。\"
林婉的银针\"叮\"地扎进绷子:\"驿站位置。\"
\"老槐树街西头,原是赵商歇脚的地方,十年前被山火烧过。\"
\"好。\"林婉扯断绣线,\"告诉殿下,鱼要咬钩了。\"
五日后,叶阳在御书房拍了案:\"边境粮道年久失修,仓储监韩广,你明日带二十个卒子去勘察!\"他甩下竹简,\"限你七日,画出详细图来。\"
韩广领命退下时,林婉正站在廊下。
她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朱漆门外,转身对身边侍女阿朱道:\"去韩府,就说本宫新得两匹蜀锦,要给韩夫人裁夏衣。\"
韩府正厅飘着沉水香,韩夫人见林婉来,慌忙要行大礼。
林婉虚扶一把,指尖扫过她腕间的翡翠镯——水头倒是足,可惜是秦国蓝田产的。
\"妹妹这镯子好看。\"她笑着拉过韩夫人的手,\"本宫宫里有位绣娘,最会在衣襟里绣暗纹。\"转头对阿朱道,\"把蜀锦拿出来,给夫人量量尺寸。\"
阿朱展开锦缎时,林婉瞥见韩夫人眼神往内室飘了飘。
她垂眸抚过锦面,唇角勾起半分:\"夫人可要挑个吉祥花样?\"
三日后深夜,阿朱裹着夜色溜进监察院。
她从绣鞋里摸出半片染了胭脂的帛书,双手发颤:\"夫人把这东西藏在妆匣最底层,奴婢替她收夏衣时......\"
林婉展开帛书,烛火\"轰\"地蹿高。
月光透过窗纸照在上面,\"咸阳线人\"四个墨字刺得她瞳孔收缩,最后那句\"七月起事,粮草为要\"更是让她指尖发冷。
\"去请殿下。\"她将帛书塞进密匣,\"现在。\"
叶阳来的时候,外袍都没系好。
他捏着帛书的手青筋凸起,突然低笑一声:\"好个韩广,连粮仓都算进去了。\"他抬头时眼底燃着火,\"明日戌时,驿站。\"
林婉立刻明白:\"我带禁军围外围,影卫潜进去。\"
\"不。\"叶阳按住她手背,\"你亲自去。\"他指腹蹭过她腕间的玉镯,那是成亲时他亲手打的,\"要让全燕国知道,监察院的刀,见血封喉。\"
戌时三刻,老槐树街的废弃驿站像座黑黢黢的坟。
林婉裹着玄色披风立在街角,腰间的\"风宪\"玉印撞着剑鞘轻响。
她挥了挥手,二十个禁军立刻散成扇形,将驿站围得水泄不通。
\"吱呀——\"驿站破门被推开条缝,韩广的声音混着夜雾飘出来:\"粮价涨了三成,你们秦国倒会趁火打劫。\"
\"韩司马别急。\"另一个男声带着秦地口音,\"等七月......\"
林婉手一挥,禁军的刀光\"唰\"地劈开夜色。
她提着剑冲进驿站时,正看见韩广将什么往怀里塞。
那个穿葛衣的\"粮商\"想跑,被影卫一把按在土墙上,怀里掉出半块虎符——正是秦国特有的\"玄鸟符\"。
\"说!\"林婉剑尖挑开\"粮商\"的衣领,锁骨处暗红色的鸟形刺青赫然入目,\"你是秦宫暗卫第几部的?\"
\"粮商\"瘫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回...回娘娘,小的是咸阳宫细作,韩广十年前就投了秦......\"
\"够了。\"叶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站在月光里,身上的王袍染着银霜,\"带回去,刑部大牢的刑具,够他说真话。\"
韩广被押走时,林婉看见他鬓角的白发在夜风中乱颤。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帛书,忽然觉得那墨字不是写在绢上,是刻在燕国的骨头上。
第二日早朝,叶阳的声音像敲在青铜鼎上:\"朕要设边关通商审查司!\"他举起韩广的供状,\"影卫与监察院共管,凡过往商旅、新晋官员,都要查三代、验文书!\"
阶下官员们跪了一地,只有林婉注意到,最末排的年轻官员指尖在抖——那是韩广的儿子韩明,昨日刚被补为文书郎。
深夜,韩府后巷的狗突然狂吠。
门房打着灯笼去看,只看见墙根下半只绣着云纹的皂靴,和地上一串深浅不一的脚印,正往城北城门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