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疲倦地敲打着废弃殡仪馆残破的屋顶和斑驳的玻璃窗,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烦意乱的嗒嗒声。
风从破碎的窗洞钻入,在空旷的大厅和走廊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像是无数亡魂在窃窃私语。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霉味与尘土味,它们交织盘旋,却终究掩盖不住一种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存在——那是消毒水尖锐的气味与某种难以名状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息混合后的残留。
这气味仿佛死亡本身留下的印记,早已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寸斑驳的墙壁、每一块松动的地板,即使这处殡仪馆已被废弃多年,它依然顽固地盘踞于此,在每一口呼吸中提醒着梁爽此地的过往。
梁爽蜷缩在冰冷的金属容器内,如同一个被遗忘的标本。
这是停尸间里那一排排沉默的废弃冰柜中的一格。
内部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金属内壁因长年的低温使用和此刻室内无所不在的阴冷,依旧顽固地散发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她以一种极不舒服的姿势侧躺着,身体被狭小的空间紧紧束缚,几乎无法动弹。
那冰冷的金属毫无保留地紧贴着她的后背与前胸,像是一个贪婪的活物,持续而无声地吸取着她皮肤下那点可怜的热量。
黑暗,是绝对而纯粹的。
只有她微型耳机里传来的、经过降噪处理的微弱环境音,以及她自己被极度压抑的、尽可能轻缓的呼吸声。
冰柜的门被她从内部留下了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仅仅为了维持最低限度的空气流通,同时也是一线宝贵的观察孔,让她能勉强看到外面一小片模糊不清的区域——同样是一片死寂和昏暗。
她知道这很可能是个圈套。
钟离那张被划破的照片如同烙印刻在她脑海里。
他那洞悉一切的眼神,仿佛能穿透这层层金属和墙壁,正嘲讽地看着她一步步走入他或许早已预设好的剧本。
这个交易时间和地点,选在这样一个诡异、偏僻、易于设伏且正常人绝不会靠近的地方,本身就充满了令人不安的信号。
这太像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但她没有选择。
摄像头被钟离彻底销毁,不仅意味着梁爽数月的潜伏监视功亏一篑,更糟糕的是——这一举动无疑已经惊动了梅世豪。
生性多疑的梅世豪本就时刻提防着警方卧底,唯恐交易秘密被发现。
此刻他必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已暴露在他人监视之下,这彻底触动了他最敏感的神经。
以他残忍谨慎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
他极有可能因此临时更改与神秘买家的交易时间和地点,甚至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那个胆敢窥视他的人自投罗网。
此刻前往交易现场,无异于闯入一个为她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
然而梁爽没有退路。
所有线索都已中断,钟离的警告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与神秘买家的这次会面,是她能接触核心、获取二爷和Anna线索的最后机会,也可能是唯一能揭开钟离真面目的契机。
明知前方可能是万丈深渊,她也只能放手一搏,赌上一切。
这种无力感和决绝感交织在一起,让她的心脏在冰冷的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跳动。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异响,并非来自风雨,似乎是从很远处的某个门口或者走廊传来。
梁爽瞬间屏住了呼吸,全身肌肉绷紧,耳朵捕捉着耳机里的一切动静。
脚步声。
很轻微,刻意压抑着,但在这死寂得连老鼠都似乎绝迹的环境里,依旧显得格外清晰。
不止一个人。
她的手指无声地搭上了藏在腋下枪套里的手枪握把,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通过那道缝隙,她看到几道细长的光柱扫过停尸间外的走廊墙壁——手电筒的光。
光线晃动,人影憧憧。
来了。
是梅世豪?还是买家?或者……两者都是?又或者,是来收网的打手?
她的掌心因为紧张而沁出冷汗,与金属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理智在大声呼喊这危险,但追寻真相的执念将她死死钉在这口冰冷的金属棺材里。
她必须等,等到交易双方都出现,等到证据确凿,或者……等到陷阱彻底收拢的那一刻。
时间在恐惧和期待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风雨声、脚步声、自己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无限放大,撞击着她的鼓膜和神经。
她仿佛能感受到这栋建筑里曾经承载过的无数死亡和悲伤,那些冰冷的躯体和未散的魂灵,正无声地注视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停尸间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和晃动的光影——梅世豪的手下们正在做最后的清场检查。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而警惕的男声穿透寂静,虽然压着嗓子,却异常清晰地传了进来:
“检查清楚每个角落,特别是那些柜子。”
是瘦子的声音!
梁爽的心猛地一沉。
最坏的情况,正在发生。
冰柜之外,脚步声开始朝着停尸间内部逼近,手电光柱越来越清晰地扫过她藏身的这一排冷藏柜。
她蜷缩在绝对的黑暗和寒冷中,手指紧紧扣着扳机,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但箭已离弦,再无回头路。
冰冷的金属棺椁,此刻既是掩护,也可能即将成为她的坟墓。
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冰冷的触手,一寸寸扫过锈迹斑斑的冷藏柜门。
瘦子谨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另一个手下粗重的呼吸声,在死寂的停尸间里回荡,每一下都敲击在梁爽紧绷的神经上。
她能透过那道细微的缝隙,看到光线越来越亮,几乎能想象出瘦子那怀疑而凶戾的目光正扫过她藏身的这一排柜子。
她的指尖冰凉,紧紧扣着扳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计算着距离,计算着时间,计算着率先开枪击穿柜门是否能换来一线生机——尽管她知道,这希望渺茫得如同这殡仪馆里残存的温度。
就在那道光柱即将锁定她这道缝隙,瘦子的手似乎就要触碰到她这扇柜门的把手时——
“咔。”
一声轻响,并非来自近处,而是来自停尸间的入口方向。像是有人不经意踢到了散落在地上的碎砖块。
“谁?!”瘦子猛地警觉,手电光瞬间甩向声音来源,厉声喝道。他和他同伴的注意力被完全吸引了过去。
梁爽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几乎要从冰冷的胸腔里跳出来。
透过那道致命的缝隙,她死死盯住停尸间的入口。
浓重的阴影在那里翻滚、凝聚,仿佛有生命般蠕动。紧接着,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中缓缓析出。
修长,挺拔,像一柄收于暗鞘中的利刃。
殡仪馆内昏惑的光线似乎都刻意避让他周身某种无形的场,唯有肩头布料被雨水浸透的微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然而,即便置身于如此诡谲阴森的环境,那份异乎寻常的、近乎傲慢的从容,却未曾消减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