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誉的越野车碾过坑洼的乡道,每一次颠簸都让梁爽的肋骨传来尖锐的疼痛。
车窗外的树影疯狂后退,她蜷缩在副驾驶座上,额头抵着冰凉的车窗。
申誉的外套裹着她湿透的身体,羊绒纤维里渗出的松木香混着血腥味,像一根细线,牵扯着她摇摇欲坠的意识。
\"别睡,小爽。\"
申誉的声音沙哑紧绷,他的右手始终扣着梁爽的脉搏。
他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那是小时候申誉安抚梁爽打针时的小动作,\"再坚持十分钟。\"
月光如水,洒在申誉的侧脸上,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
梁爽恍惚发现,不知何时,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男人眼角已经爬上了细纹。
这个认知让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
她突然想起十二岁那年深夜急性阑尾炎,申誉也是这样飙车送她去医院,途中差点撞上护栏,他却始终用右手护着她的腹部,就像现在这样。
这样熟悉又陌生的温柔,让她眼眶发烫。
“砰——”
公寓的门被申誉反手关上,他焦急地抱着梁爽冲进浴室,动作粗暴地扯开花洒,热水瞬间倾泻而下。
梁爽在蒸腾的雾气中发抖,她看着申誉跪在瓷砖地上,小心翼翼地剪开她黏在伤口上的衣料。
当剪刀碰到她肋间最深的伤口时,那双拿枪都稳如磐石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了一下。
\"忍着点,孩子。\"
申誉的声音里带着她从未听过的哽咽。
他没有直接给她消毒,而是先往自己掌心倒了消毒水搓热——因为她最怕酒精的冰凉刺激。
梁爽疼得倒抽冷气,下意识抓住申誉的手臂。
她能感觉到他掌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又强迫自己放松,就像小时候他教她骑马时那样。
那匹烈马突然受惊时,他也是这样,既怕勒疼她又怕摔着她。
\"誉叔,您的手流血了......\"
梁爽虚弱地指向申誉的伤口。
\"先管好你自己!\"
申誉头也不回地说,语气凶巴巴的,却用毛巾包着热水瓶塞进梁爽的怀里,还顺手把她湿漉漉的刘海拨到耳后。
半小时后,梁爽裹着干燥的毛毯窝在沙发上,看着申誉在厨房煮姜汤的背影。
他的白衬衫右袖卷到手肘,露出手臂内侧一道新鲜的抓痕——那是她在井边无意识留下的。
\"趁热赶紧喝了。\"
申誉从厨房里走出来,转身把手里的碗\"咚\"地搁在她面前的茶几上。
姜汤冒着热气,里面沉浮着几颗枸杞,红枣被申誉细心地去了核——因为她从小就讨厌红枣核的涩味。
当申誉低头检查她腿上的擦伤时,灯光在他睫毛下投下一片阴影。
那专注的神情,让梁爽想起小时候爸爸修理她坏掉的玩具时的样子。
\"誉叔,\"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今晚我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眼睛......就是上次在门外的那个人......\"
申誉覆在她膝盖上的手突然顿了一下,微不可察,但梁爽还是感觉到了。
\"我再去给你盛碗姜汤。\"
他没有接梁爽的话,而是转身朝厨房走去,梁爽注意到他的背影突然显得异常僵硬,像是极力在克制什么。
梁爽的指尖无意识地摸向沙发缝里的防水袋。
当她的手指触到防水袋边缘的瞬间,她的心跳骤然加速。
封口处有一道几乎不可察觉的折痕,绝对不是她之前留下的。
这个折痕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刺痛了梁爽的眼睛。
她的喉咙突然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仿佛要冲破肋骨的牢笼。
她的指尖触碰到的细微褶皱,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无声的控诉——有人动过她的证据!
梁爽猛地抬头,视线如刀锋般扫过房间。
窗户紧闭,锁扣完好;门链笔直地垂着,纹丝未动。
整个公寓安静得像座坟墓,只有厨房传来细微的响动。
除非......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厨房。
磨砂玻璃后,申誉的身影在水汽中若隐若现。
他正用那把雕花木勺盛姜汤,动作娴熟得令人心惊——就像他熟悉她所有的习惯一样熟悉这套流程。
水雾氤氲中,那个曾经在她高烧不退时三天三夜不合眼的父亲一般存在的男人,此刻突然变得陌生而遥远。
梁爽的手指死死攥紧防水袋,塑料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某种无声的啜泣。
她想起申誉包扎伤口时突然僵硬的指尖,想起他转身时不自然的停顿,这些细节像锋利的拼图碎片,在她脑海中疯狂旋转,割得生疼。
\"不会的......\"
她无声地呢喃,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直到月牙形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浮现。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八岁那年她在停尸房外崩溃大哭,是申誉紧抱住她发抖的身体;每个被噩梦惊醒的深夜,客厅永远亮着一盏灯,桌上放着温好的牛奶;就连她失手打碎檀姮那个价格不菲的玉镯子时,他也只是揉了揉她的发顶......
这样的申誉,怎么可能......
防水袋上的折痕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无声的嘲笑。
厨房的水声戛然而止。
梁爽猛地抬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逆光中,申誉的身影如剪影般矗立,他手里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姜汤。
他的面容隐在阴影里,唯有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再把这碗也喝了。\"
他的声音温柔依旧,像在哄一个做噩梦的孩子。
但此刻,这份温柔却让梁爽如坠冰窟。
寒意顺着脊背攀爬而上,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毛毯,指节泛白。
\"誉叔,\"她的声音绷得像一根即将断裂的弦,\"您刚才......有没有离开过?\"
申誉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放下汤碗的动作变得迟缓而刻意,仿佛每个关节都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
\"我就是去厨房煮了姜汤。\"
他的回答轻飘飘地落在空气里,背光的阴影吞噬了他所有的表情。
梁爽的喉头发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那您......有没有动过我的东西?\"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申誉完全僵住了,像一尊被施了定身咒的雕像。
他缓缓转身的动作像是被放慢了十倍,手中的汤碗微微倾斜,姜汤在碗沿晃出危险的弧度。
“没有。”他的声音很轻,“怎么了?”
灯光从申誉的身后投射过来,将他的影子拉长得扭曲变形。
那张梁爽看了二十多年的脸,此刻隐没在黑暗中,唯有一双眼睛泛着异样的光泽。
那绝对不是她所熟悉的申誉的眼神,而是一种陌生而令人不安的感觉。
这个发现就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无情地刺进了梁爽的心脏。
申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向前一步,面容重新沐浴在灯光下。
梁爽惊讶地发现,那双眼睛又恢复成了她所熟悉的样子,仿佛方才的异色只是她过度紧张产生的幻觉。
\"小爽?\"他蹲下身,掌心贴上她的额头,温度灼人,\"你是不是发烧了?\"
他的声音里盛满关切,眼神温柔如初。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带着父亲般的粗糙和安心。
但梁爽分明看见,他另一只手的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汤碗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缺口,是她上周不小心磕破的。
就像她此刻破碎的信任。
梁爽的嘴唇微微颤动,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她的喉咙像是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所有疑问都哽在胸口,化作一阵钝痛。
\"没......有。\"
这两个字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冰面上,转瞬即逝。
梁爽攥紧毛毯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依靠。
月光如银,从窗帘的缝隙间悄然渗入。
那缕冷光斜斜地打在申誉的侧脸上,将他熟悉的轮廓切割成陌生的棱角。
梁爽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个她叫了二十多年\"誉叔\"的男人,这个在她失去爸爸后,一直待她如亲生女儿般疼爱的男人,此刻在月光下竟像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我......先进房间休息一会。\"
\"咔嗒\"一声轻响,门锁咬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梁爽颤抖的手指急切地翻找着那个至关重要的防水袋。
采购单安然无恙地躺在防水袋中,表面光洁如新。
但当她的指尖抚过边缘时,一道细微的折痕硌在指腹——这不是自然形成的褶皱,而是被人用专业手法拆封后又精心还原的痕迹。
记忆闪回:井边的她最后一次确认时,密封袋分明平整得没有一丝皱褶。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那道折痕,塑料薄膜微微翘起的边缘在台灯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张无声狞笑的嘴。
\"你该睡了,小爽。\"
申誉的声音突然从门缝钻进来,惊得梁爽浑身一颤。
他就站在门外那片阴影里,手中握着一支针剂。
玻璃管中的液体在昏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