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信诚律师事务所”光洁的地板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香气和打印机墨水的味道,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一如往常。
当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时,这分平静被一个身影彻底打破。
张晓萱正抱着一摞文件,看到来人,差点没站稳。
“叶……叶律师?”
她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确定和掩饰不住的惊愕。
眼前的叶欢,和她印象中那个永远衣着笔挺、眼神锐利、一切尽在掌握的精英律师判若两人。
他穿着昨天那件已经起了褶皱的衬衫,领口歪斜着,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不知去向,露出锁骨下一片苍白的皮肤。
他的头发凌乱,几缕不羁地垂在额前,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最骇人的是他的眼睛,布满了狰狞的血丝,是两团濒临熄灭却又在深处燃烧着暗红色火焰的余烬。
他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生人勿近的戾气,是从一场惨烈的搏杀中刚刚幸存下来,身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腥味。
叶欢没有回应她,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她身边走过,径直走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
他走路的姿势很稳,却带着一种僵硬的、如同梦游般的机械感,每一步都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沉闷的回响。
“砰。”
办公室的门被他关上,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厅的人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张晓萱呆立在原地,怀里的文件变得无比沉重。
她能感觉到,周围的同事们都在用眼角的余光悄悄地打量着这边,低声交换着猜测。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德海那个案子……
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作为叶欢的助理,她不能跟着乱了阵脚。
她整理了一下怀里的文件,犹豫了几秒,还是端起一杯刚刚泡好的热咖啡,敲响了叶欢办公室的门。
“咚咚。”
“进。”
里面传来一个沙哑、冰冷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
张晓萱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办公室里的景象让她再次倒吸一口凉气。
叶欢正背对着她,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川流不息的城市。
他的背影挺直,却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孤绝和萧索,像一尊即将风化碎裂的雕像。
“叶律师,您的咖啡。”
张晓萱把咖啡轻轻放在他宽大的办公桌上,桌面上依旧整洁,与他本人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叶欢没有回头,也没有作声。
张晓萱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她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压低得可怕,那是一种风暴来临前的死寂,让她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叶律师……”
她鼓起勇气,轻声说道,“您……没事吧?”
叶欢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她,眼神空洞得像两个黑洞,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但那表情比哭还难看。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他的声音嘶哑得是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张晓萱的心沉了下去。
她知道,出大事了。
但她也知道,有些事不是她该问的。
她只能尽力履行自己的职责,尝试用工作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那个……叶律师,有个新案子,当事人的家属昨天晚上找过来的,指名要您代理。我看了一下案卷,情况比较……比较特殊。”
她一边说,一边从自己带来的那摞文件中抽出一份递了过去。
“特殊?”
叶欢的视线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那份薄薄的卷宗上。
他没有伸手去接,只是用下巴示意了一下,“说说看。”
张晓萱咽了口唾沫,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汇报:“被告人叫王大强,一个农民,今年三十五岁。案由是……非法收购、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
叶欢的眉毛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有了兴趣。
张晓萱继续说道:“根据一审判决书上的认定,他从去年开始,在网上自学了鹦鹉的人工繁殖技术,然后从别人手里收购了两只……嗯,‘绿颊锥尾鹦鹉’,作为种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成功繁殖出了六只小鹦鹉,然后通过网络渠道,卖掉了其中四只,获利大概……三千块钱。”
她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叶欢的表情。
他的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神里的空洞似乎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填充了一点。
“然后呢?”
他沙哑地问。
“然后……然后他就被森林公安给抓了。他卖掉的那几只鹦-鹦鹉,还有家里剩下的两只,经过鉴定,都属于《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附录二里的物种。所以,检察院就以‘非法出售珍贵、濒危野生动物罪’对他提起了公诉。”
张晓萱的声音越来越低,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这事儿有点荒诞。
为了几只宠物鸟,动用这么大的阵仗。
叶欢勾起一抹嘲讽。
“判了几年?”
这个问题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张晓萱努力维持的职业镇定。
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甚至带着同情和难以置信。
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吐出那个数字:“一审……判决,有期徒刑……十三年。”
“多少?”
叶欢的声音陡然拔高,那两个字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金属摩擦的尖锐。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地盯住张晓萱,那眼神是两把淬了毒的匕首,让张晓萱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十……十三年。”
张晓萱被他吓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声音都有些发颤,“判决书上就是这么写的,附加……附加罚金五万元。”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车辆驶过的微弱噪音,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张晓萱紧张地看着叶欢,他的脸上一片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是有一座火山即将在他体内爆发。
“呵……”
突然,叶欢发出了一声短促而怪异的笑声。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仰起头,放声大笑起来。
那笑声尖锐、凄厉,充满了无尽的荒谬和疯狂,是在嘲笑这个世界,又是在嘲笑他自己。
笑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回荡,震得人耳膜生疼。
张晓萱吓得脸色发白,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欢。
这已经不是愤怒了,这是一种近乎崩溃的癫狂。
“叶律师!您冷静点!”
她慌乱地喊道。
叶欢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低下头,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
他一步跨到办公桌前,一把夺过张晓萱手里的卷宗。
“哗啦——”纸张在他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中发出呻吟。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判决书上的文字,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瞳孔里。
“绿颊锥尾鹦鹉……人工繁殖……获利三千……判刑十三年……”
他低声念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最后化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
“十三年!!”
“砰!!”
他将手里的卷宗狠狠地砸在红木办公桌上,巨大的声响让桌上的咖啡杯都跳了起来,褐色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
“他妈的十三年!!”
叶欢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像一条条盘踞的蚯蚓。
他指着那份卷宗,手指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卖几只自己养的破鸟!判十三年?!你告诉我,这是哪个王八蛋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