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扯着嗓子喊了半个月,柏油路被晒得能煎鸡蛋,连傍晚的风都带着股烘面包的热气。我瘫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空调显示屏上“26c”的数字发呆——这已经是这个夏天第三次因为高温预警取消周末野餐计划了。
小儿子源源正趴在凉席上,把绘本里的小熊当成冰棍啃,十岁的儿子小泽则对着平板电脑里的天气预报唉声叹气:“妈妈,什么时候才能出门啊?再闷在家里,我都要长出蘑菇了。”
老公端着切好的西瓜走过来,冰凉的瓷盘刚碰到茶几,就凝出一层细密的水珠。“要不,咱们去承德避暑山庄吧?”他叉起一块沙瓤西瓜递过来,“我查了攻略,那儿平均温度比咱们这儿低七八度,既有山有水,还能让孩子们看看古建筑,不比在家吹空调强?”
我猛地坐直身子,西瓜汁顺着下巴滴在t恤上也顾不上擦。可不是嘛!自从年初他换了新工作,周末总被加班填满,一家人凑齐整段时间出门,竟成了奢侈的事。如今项目告一段落,难得有两周空闲,可不就该带着家人找个凉快地方透透气?
“就这么定了!”我一把抢过老公的手机,手指飞快地滑动屏幕,“我看看火车票……订明天早上的高铁,中午就能到承德!”源源听见“出门”两个字,立刻从凉席上弹起来,光着脚丫在地板上转圈,嘴里嚷嚷着要带她的小兔子玩偶一起看“凉快的大房子”。小泽则已经打开了笔记本,认真地写下“避暑山庄必备物品:防晒霜、遮阳帽、薄外套”,那模样,倒像个小导游。
高铁驶入承德境内时,窗外的风景渐渐变了模样。原本被烈日烤得蔫蔫的庄稼地,换成了连绵起伏的青山,浓绿的松柏像给山峦披了件蓑衣,连空气似乎都透过车窗缝隙渗了进来,带着草木的清香。
出了高铁站,换乘出租车前往山庄。司机是个爽朗的本地人,得知我们是来避暑的,忍不住笑:“你们来对时候啦!前两天刚下过雨,山里凉快得很,晚上睡觉还得盖薄被呢。”他指着窗外掠过的林荫道,“看这树,都是上百年的老杨树,夏天站在底下,连太阳都晒不透。”
买好门票走进丽正门,一股清凉瞬间裹住了全身。不同于市区里黏腻的热,山庄里的风带着水汽,吹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像是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缝隙里钻出几丛青苔,湿漉漉的,踩上去竟有些打滑。
“妈妈快看!”源源突然挣脱我的手,朝着不远处的池塘跑去。只见一汪碧水嵌在绿树环绕的庭院里,水面上铺满了圆滚滚的荷叶,粉白相间的荷花亭亭玉立,几只蜻蜓停在花苞上,翅膀被阳光照得透亮。岸边的垂柳把枝条垂到水面,风一吹,绿丝绦便轻轻拂过涟漪,惊得躲在荷叶下的锦鲤猛地窜出水面,带起一串银亮的水珠。
小泽举着手机不停拍照,嘴里还念叨着刚在门口看到的介绍:“避暑山庄是清代皇帝夏天避暑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分为宫殿区、湖泊区、平原区和山峦区……”他突然停下来,指着池塘对面的亭台问,“妈妈,那是不是烟雨楼?我在《还珠格格》里见过!”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一座两层小楼立在水中央,朱红的廊柱配着青灰的瓦,飞檐翘角上挂着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可不是烟雨楼,但也有几百年历史了。咱们慢慢逛,说不定还能发现比电视剧里更美的地方呢。”
沿着湖边的栈道往前走,不时能看到提着鸟笼的老人坐在长椅上聊天,他们摇着蒲扇,说的是带着儿化音的方言,听着格外亲切。几个穿着汉服的姑娘举着油纸伞从身边走过,衣袂飘飘,恍惚间竟让人觉得,是不是穿越回了哪个朝代的盛夏。
走到一处岔路口,阵阵花香顺着风飘过来。源源循着香味跑过去,原来路边种着一片紫茉莉,淡紫色的花瓣在阳光下半开半合,像一个个小喇叭。“妈妈,这花好香啊!”他踮起脚尖想摘一朵,被老公轻轻拉住:“花儿在枝头开着才好看,咱们把它留在这儿,让更多人能闻到香味,好不好?”源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闻了闻,然后拉着我的手往前走:“那我们快去前面看看,还有没有更美的花!”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斑驳的光影。我们租了一辆四人自行车,打算去山峦区看看。刚骑出没多远,道路就渐渐上坡,车轮碾过铺满松针的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妈妈,我蹬不动了!”源源的小短腿在脚踏板上空蹬着,脸颊憋得通红。我赶紧跳下车,让老公带着小泽继续往前骑,自己则拉着源源的手,扶着着自行车慢慢走。山路两旁的松树越来越密,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才能围住,树皮上布满了深深的裂纹,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偶尔有松鼠从树枝上窜过,拖着蓬松的大尾巴,眨眼就消失在浓密的枝叶里。
“妈妈你看,那树上有个鸟窝!”源源突然指着头顶大喊。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高的松树枝桠间,一个碗状的鸟巢藏在绿叶里,几只灰喜鹊正围着鸟巢飞旋,叽叽喳喳地像是在讨论什么大事。
正看得入神,身后传来小泽的喊声:“妈妈,快来看!这里有个小瀑布!”我们快步赶过去,只见一道溪流从岩石缝里涌出来,顺着山势往下淌,在半山腰处汇成一汪水潭,潭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圆润的鹅卵石。
小泽已经脱了凉鞋,光着脚丫站在潭边,任凭冰凉的溪水漫过脚踝。“太舒服了!”他闭着眼睛感叹,“比家里的空调凉快一百倍!”
老公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薄外套,给源源披上:“山里风大,小心着凉。”他自己也穿上了防晒衣,指着远处的山峰说:“你们看,那边的山顶还有云雾呢,像不像仙境?”果然,远处的棒槌山被一层薄雾笼罩,只露出半截青灰色的山体,真像是水墨画里没画完的留白。
往回走的时候,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阳光穿过树林,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源源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我肩头睡着了,小脸蛋上还沾着一片松针。小泽则哼着歌,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手里攥着几块从潭边捡的鹅卵石,说要带回家当纪念品。风穿过树林,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像是大自然在为我们唱一首温柔的歌。
第二天一早,我们特意起了个大早,想去看山庄里的日出。沿着湖边的小路往金山岛走,晨雾还没散去,湖面像蒙了一层薄纱,远处的亭台楼阁若隐若现,分不清是在画里,还是在梦里。
“嘘——”老公突然拉住我们,示意我们小声点。只见几只野鸭从芦苇丛里游出来,绿头鸭的羽毛在晨光下闪着金属般的光泽,小野鸭跟在后面,像一团团毛茸茸的绒球。它们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波纹,波纹扩散开去,把倒映在水里的云彩搅成了一片碎金。
登上金山岛的玉皇阁时,太阳刚好从东边的山坳里探出头来。先是一抹淡淡的橘红,接着变成耀眼的金,最后整个湖面都被染成了金色,连岸边的柳树都披上了一层金纱。小泽举着相机,咔嚓咔嚓拍个不停,嘴里念叨着:“这比我在地理书上看到的日出壮观多了!”
早饭是在山庄里的餐厅吃的,点了当地特色的拨御面和杏仁茶。面条细得像头发丝,浇上用鸡汤熬的卤汁,再撒上一把翠绿的香菜,鲜美得让源源一口气吃了两大碗。杏仁茶则带着淡淡的甜香,喝下去,嗓子里润润的,特别舒服。
吃完饭,我们租了一艘画舫,打算在湖面上慢慢漂着。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戴着一顶草帽,慢悠悠地摇着橹。画舫驶过水面,惊起几只白鹭,它们展开雪白的翅膀,贴着水面飞了很远,才又落回芦苇丛里。
“大叔,这湖里的鱼多吗?”小泽趴在船舷边,盯着水里游来游去的小鱼问。“多着呢!”大叔笑着说,“这湖叫‘澄湖’,水干净得很,里面的鲫鱼、鲤鱼肥得很,秋天的时候,不少人来这儿钓鱼呢。”他指着不远处的一座小岛,“那是月色江声岛,晚上在那儿看月亮,月光洒在湖面上,跟铺了一层银子似的,可好看了。”
夕阳西下时,我们站在山庄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山峦渐渐被暮色笼罩,近处的湖面泛起一层暮色,岸边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一颗颗散落的星星。源源趴在城垛上,手里拿着一片从树上捡的枫叶,小声说:“妈妈,我不想回家,我想一直住在这儿。”
我搂着他的肩膀,指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说:“我们虽然要回家,但这里的凉快,这里的风景,还有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快乐,都会记在心里呀。等明年夏天,我们再来好不好?”
这个夏天,我们一家人在避暑山庄里,已经把最清凉的时光,悄悄藏进了心里,无论走到哪里,想起那些日子,都会觉得,这个夏天,其实很凉快,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