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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点半,窗帘缝里漏进的第一缕光刚舔到床头柜,我就摸黑坐起身。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开,日期显示七月初十,正是老家玉米该薅第三遍草的时节。去年这时候还是跟父亲并排坐在拖拉机后斗里晃回去的,今年他膝盖积水弯不得腰,母亲的关节炎也犯了,这趟活儿自然该我顶上。

翻出压在箱底的旧山地车时,车座上积的灰能画出完整的指纹。去年冬天给链条上的黄油早凝成了蜡状,捏着车把左右晃了晃,前轮发出\"吱呀\"一声,像极了爷爷老式座钟的报时声。往链条上浇了半瓶食用油,转动曲柄时的滞涩感渐渐消了,油星子溅在水泥地上,洇出一朵朵深色的花。

母亲在厨房煎鸡蛋的香味钻出门缝时,我正把草帽往车筐里塞。\"带两个煮鸡蛋路上吃。\"她端着白瓷碗出来,碗沿沾着几滴蛋黄。塑料袋摩擦的声响里,她又塞进来一小瓶绿豆汤,瓶盖拧了三圈才递过来:\"过路口多等两个红灯,你那车闸我总不放心。\"

七点零五分的阳光已经有些烫人,柏油路面泛着微光。骑出小区那段路全是缓坡,车链子每转一圈都带着细碎的油响。路过早点摊时,炸油条的油烟裹着芝麻香扑过来,穿蓝布褂的老板正把新炸好的油条摆上竹筐,金黄的褶皱里还冒着热气。我捏了捏车筐里的鸡蛋,塑料袋棱角硌着掌心,倒比油条更让人踏实。

到第一个十字路口时,手腕上的电子表跳成了七点十八分。平日里坐公交只消等一个红灯的路,此刻站在斑马线前,才发现马路宽得像条河。机动车道上的公交车呼啸而过,带起的风掀动了我的衣角,车轮碾过路面的轰隆声里,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咚、咚、咚,跟车筐里绿豆汤晃动的节奏重合在一起。

绿灯亮起的瞬间,旁边的电动车嗖地窜了出去。我踩着脚踏板刚进入路口,右侧突然拐过来一辆白色轿车,转向灯闪得急促。捏闸的手指猛地收紧,车胎在地面上划出半米长的黑痕,车筐里的绿豆汤瓶撞在草帽上,发出闷闷的声响。司机探出头喊了句\"不好意思\",我摆摆手,后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重新蹬车时,链条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像是卡进了什么东西。余光瞥见路边卖西瓜的卡车,索性停在树荫下检查。车链上缠着半片枯树叶,大概是刚才急刹时卷进去的。用手指把树叶拽出来的瞬间,指尖沾了些黏糊糊的油,在裤子上蹭了蹭,留下块深色的印子。卖瓜的老汉正用草帽扇着风,案板上的西瓜切开个三角口,红瓤里嵌着黑籽,像撒了把碎墨。

过铁路道口时,栏杆刚刚落下。一列货运火车正慢吞吞地爬过,绿色的车厢上印着褪色的\"煤炭\"字样。车轮与铁轨的撞击声震得地面发颤,车筐里的鸡蛋仿佛也在跟着跳动。我数着车厢的节数,数到第十七节时,看见远处玉米地的边缘——老家的方向,该是从这片玉米地穿过去的。

等栏杆升起的间隙,旁边摩的师傅递过来一瓶矿泉水:\"小伙子第一次骑车走这条路?\"他黝黑的胳膊上搭着条白毛巾,说话时露出被烟渍染黄的牙。\"去乡下帮家里薅草。\"我拧开瓶盖时,他正往车座上垫了块碎花布:\"前面那个t字路口得格外小心,上周刚撞了个骑三轮车的。\"

重新上路时,风里多了些麦秸秆的味道。柏油路渐渐变成了水泥路,裂缝里钻出的狗尾草打着卷儿。路过养蜂人的帐篷时,几百只蜜蜂在蜂箱周围盘旋,嗡嗡声织成一张透明的网。穿黄胶鞋的养蜂人正往蜂箱里插新的巢脾,面罩下的脸颊被晒得通红,见我望过来,抬手比划着说了句什么,声音被蜂鸣吞掉了大半。

那个让摩的师傅特意叮嘱的t字路口,果然藏在一片茂密的杨树林后。路边的警示牌被藤蔓缠了大半,只露出\"减速\"两个褪色的红字。我捏着闸慢慢滑行,看见路口中央有块凹陷的路面,积着昨晚的雨水,倒映着天上的云。一辆农用三轮车从左侧小路窜出来时,我离路口还有五米远,赶紧往路边靠,车把蹭过树干,震得手掌发麻。

三轮车斗里的番茄滚出来两个,红得发亮。戴草帽的大婶慌忙跳下来捡,裤脚沾着的泥点蹭在番茄上,倒像给果子添了些雀斑。\"慢点骑,孩子。\"她把番茄揣进围裙兜,抬头时我看见她眼角的皱纹里,嵌着跟母亲相似的关切。

穿过最后一片玉米地时,车筐里的绿豆汤还剩小半瓶。玉米叶在车把手上划出细碎的响,偶尔有露珠滴在脖颈里,凉得人一激灵。远远望见老家的青砖瓦房时,突然发现车后座不知何时沾了片苍耳,绿色的小刺球牢牢勾着布料,像只不肯放手的小手。

推开院门的刹那,母亲正在廊下择豆角,竹筐里的豆角还带着湿漉漉的晨露。\"比我预估的早到半小时。\"她抬起头,草帽的阴影落在鼻梁上,\"路上没出什么事吧?\"我晃了晃车筐里的鸡蛋,塑料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您看,鸡蛋都还是囫囵的。\"

屋檐下的麻雀被惊动了,扑棱棱飞进院角的枣树林。阳光穿过叶隙落在车座上,将那片苍耳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个小小的、张着刺的句号。我把绿豆汤瓶放在石阶上,听见屋里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混着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在这方小院里,慢慢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