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他做了噩梦。
梦里是凄风苦雨,连绵的雨幕下,一个黑影跌跌撞撞向他走来。他下意识往后退,却抵上一堵墙。
来人是鱼父,他已经脱了相,枯黄的皮包住骨头,眼睛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深深的凹陷。
更让段书瑞不寒而栗的,是他说出口的话。
“修竹,你不是说你会替我报仇吗?为什么我在地底等了这么久,却还是没听到一点消息?”
他惶急道:“不,鱼兄,你听我解释,我没有……”
他直觉想反驳自己没有,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心脏皱成一团。他这才发现自己有多心虚,他根本找不出任何辩驳的话语。
鱼父没有在说话,只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下一个瞬间,他竟穿墙而过,凭空消失了,画面一转,他看到眼前多了一道灰蓝色的身影。
鱼幼薇穿着一身道袍,目光空洞地望着他。
他颤声道:“你要去哪儿?”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一直嘀咕着:“我该走啦,你好好保重。”
他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伸手一抓,却只拽下一条白色的布带。
他嘶声道:“站住,你要去什么地方!鱼幼薇!”
“去该去的地方。”她的声音带出些冷意,“你不是说要放我走吗?你如今飞黄腾达,功名利禄唾手可得,何等风光?何必委曲求全和我在一起?”
他涩声道:“不,我没有……”
鱼幼薇说道:“你害的我父亲含恨而终,连累我心烦意乱,夙夜难安。我本以为你是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一个清白的君子,没想到你如此冷酷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他想狠狠抓住她,然而他整个人被定在原地,只能木然地看着她轻飘飘地一转身,留下一句:“你我此生不必再相见。”
随后她就凭空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段书瑞大叫一声惊醒过来,心头窝着一团火,他扶着额头,打算坐起来,却感觉脸上有异,伸手一摸,一片湿润。
鱼幼薇坐在他身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她不是没见过他做噩梦,但这次的反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袒着半边胸膛,兀自喘着粗气,漆黑的长发披散在身侧,月色入户,照亮了他那双如血的眼睛。
他全身紧绷,好像一头落入陷阱的孤狼,全身的毛一根根竖起。
鱼幼薇沉吟片刻,捧起枕边的茉莉花,缓慢将手凑到他面前。
嗅到茉莉花香,段书瑞终于清醒过来。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披头散发,双目赤红,他可以在别人面前展露全身伤疤,却连一点都不想让她看见。
他希望他在她心里,永远都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
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还在乎着当年发生的事,过往每一个支离破碎的画面,每一句流言蜚语,每一场磨难,淬炼了如今这具血肉。
他掀开被子,几乎是要落荒而逃,但这场策划最终以失败告终,他的腰上多了一双坚实的臂膀。
“你今天敢出这个门,以后就别回来见我!”这是她半是嗔怪半是气恼的话语。
“放开我!”他用了七分力去掰她的手,她疼得咬住嘴唇,却仍是抱着他不撒手,活像要把他嵌入骨髓里。
半晌,他终于找回一点神智,反手回抱住她,任由眼角的泪花晕湿她的胸口。
尽管死命咬着下唇,仍是藏不住喉头的呜咽。
鱼幼薇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长发,眼神中满是心疼。
她大概能猜到,他做了什么噩梦……如果是这样,那他现在的状态,应该会很不妙。
愧疚,能成就一个人,亦能摧毁一个人。
“告病吧。”好半晌,鱼幼薇忽然道,“孟玄宇不是很出色么?杜聪也算能干,只是以前缺少机遇,这次接任了你的位置,想必也能大展身手。钱已经挣够了,我们可以踏踏实实地休息一两年。那于少尹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别去和他逢场作戏了,就以生病为由,干脆地回绝不好吗?”
段书瑞伏在她怀里,感觉她柔嫩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头颈间穿梭,头皮有些微微发麻。
“如果你告病还乡,于少尹知道你对他们构不成威胁,自然会放过你,何必去蹚这趟浑水?以后咱们不争功,出风头的事交给旁人来做,也未必会落下不是……不管那些烦心事,回家踏踏实实地休息一两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