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邑在发生的事情,瞒不过长安。
巩侯名下的土地,包括皇帝赏赐给巩侯的、包括赵杏儿在战乱中购买的、包括皇帝自己收购又租赁给巩侯的。
巩侯的封邑是万户,实际划入巩侯名下的户口大概在八千户左右,比之汉朝的曹参、萧何,这个巩侯封邑规模也不算大,比起巩侯张诚为皇帝复国的功勋,其实不算是多么丰厚。
但是现在巩侯控制的耕地,可是超过了十万户农户的耕作规模。这可就相当豪阔了。超过千万亩农田。虽然有传言说萧何也曾经贪污和强买了千万亩农田,但毕竟萧何的手段比较隐蔽,这些田产并没有过了明路,而张诚的田产是公开的,又是集中的,差不多相当于洛阳地区一半的耕地了。
御史府有人告发,说巩侯张诚聚敛田产,又废弃了井田制度、也废除了自商鞅以来的阡陌制度,把田间道路也都铲掉成了耕地。这种废祖制的行为简直大逆不道。
这样的举报,被直接带到了朝堂之上。
“诸卿议一下。”扶苏在丹墀之上,没有表情的说。
“臣下以为,巩侯张诚以寺工起家,不熟悉农事,妄自废井田、弃阡陌,是既不尊周制,也不尊秦制,任意妄为,如此恐怕巩邑洛阳农田废弛,来年或由灾荒。虽然秦律不限制买卖土地,但巩侯坐拥千万亩良田,也似有不臣之意。”
“里面有三百万亩是朕租给他的……”扶苏说。
“陛下租赁的土地乃是官地,并非皇家所有,也应正式列档。”侍御史争辩。
“可以,列档吧。”扶苏哼了一声。这些土地是无主的土地,国家收回,扶苏签个字就转租给了张诚。制度和程序上都不太规范。
赵杏儿低头躬身,表示记档这事儿财政部会去做。
“陛下。古之田制,或曰井田,或曰阡陌。虽名称不同、形制不同,皆是普惠万民、保障民生的制度,井田阡陌,便于百姓耕作,利于国家积存。巩侯新立。妄自废除井田阡陌,驱逐耕地上的黔首黎民,令万顷良田沃土荒废,臣请陛下申斥巩侯,收回其田土,恢复旧制……”叔孙通看到皇帝似乎并没有申斥侍御史的意思,立即举起笏板,上前启奏。
蒙恬瞟了一眼叔孙通——怎么哪儿都有你?张村有蒸汽农耕设备这事儿,蒙恬是清楚的。在长城外,就用这种技术开垦耕作了上百万亩的土地。这种耕作一个基础要求就是土地连片,要让拖拉机跑得起来。所以张诚为什么这么干,其实蒙恬很清楚。
但是这种民政上的事儿,和蒙恬没关系。蒙恬懒得搭茬。张苍离开张村的时间太久,对张村农耕了解不多。但是凭借自己对张诚的了解,知道张诚不是冒失的人,张诚既然敢吃下这么多土地,自然有本事处理,所以张苍也不搭茬。上面有皇帝,下面有赵杏儿,这种事他们两个还摆不平吗?
赵杏儿也不搭茬。种个地,有多复杂?无论是开荒、耕作还是灌溉施肥,都是现成的技术,不过是千万亩的土地。这是因为洛阳周边山多、平原还是少一点。若是向东一点,真正是千里沃野,张村的农作会有更大的成果。朝堂上这些人,既没有看过张村的农耕,也没有看过张村的机械,在这里叽叽咕咕的,空费口沫。
赵杏儿做了没多久官,已经发现原来做官并不只是处理复杂的政务,还要争夺权力。朝廷上对喷口水很多事也都是围绕着某些权力争夺展开的。
如果是最开始几天,听到朝臣说张诚的坏话,赵杏儿还会竖起耳朵听,还会尝试为张诚分辩。但是现在,赵杏儿可真懒得搭理。
很无聊。
曾经咨询过张苍,为什么这些人这么热衷挑张诚的错处。张苍说:“这些侍御史风闻奏事不需要承担责任,既然不承担责任,那当然就选大人物来批评,才显得他们有本事,万一搞垮了大人物,得到的好处当然是最大的,这就跟赌博是一个道理。”
“为什么揪着秉直不放呢?”
“因为你家秉直在朝没有官职,就只有一个爵位,他们觉得自己能拿捏秉直……”
“可是我有官职啊。”
“因为你是女子,你一向不参与争斗,总会被人看做是好欺负的,还会觉得你也没有啥靠山……”
就这么一天天说空话不做事,赵杏儿根本无法理解这些所谓的谏官。如果商行的伙计掌柜是这个德行,自己早就把这个人撵出商行了!
赵杏儿看着口沫横飞的侍御史和同样口沫横飞的叔孙通,眯起了眼睛。
“这人着实讨厌,要不请钟离眜弄死他算了!”赵杏儿想,忽然吓了自己一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弄死个人都毫不在意了呢?
“陛下,巩侯张诚不能约束家人,巩侯还没有回到封地上,家中管事就已经勾结关中商人任家,胁迫任家在巩邑建设罐头厂,毫无国家功侯的体面可言!”另一位侍御史又站起来,端着笏板说。
“哦?你说这个巩邑的管事是谁啊?”
“臣听闻是一个商家女子,叫做李灵的。巩侯放任商家女子把持邑中事务,臣怀疑巩侯中帷不宁!臣请朝廷派员调查整顿,以维护巩侯清誉。”这位侍御史眼光一直瞟着赵杏儿。
赵杏儿唇角一翘。张诚和别的女子不清不楚?这是哪里话来?御座上这个皇帝倒是盼着张诚和某个女子不清不楚呢,那他可就赚大发了。
“侍御史何范。”御座上的皇帝哼了一声。
“臣在。”
“捕风捉影、构陷功侯、扰乱朝议,殿前武士,将何范叉出去,在未央宫门口枷号1日。”殿前武士拖着这个风姿翩翩的侍御史就出去了,大殿里只能听到宫苑里传来的哀嚎。
扶苏是个非常宽厚仁慈的皇帝,只枷号一日,这种刑罚虽然难受,但是一天又不会死。只是警告和惩戒罢了。
扶苏从丹墀上向前探了一下身体,笑容有些讨好的味道:“赵卿,这个罐头厂,收了任家多少钱啊?”
“臣听说是两百二十万钱上下,细节臣不清楚,都是李灵在负责。”
“李灵在巩邑过得还好吗?”皇帝问。
“挺好。据说任家家主任威曾经问询李灵可曾婚嫁,是否能下嫁任家幼子为正妻。”
扶苏脸马上黑了下来,“那么李灵如何回复。”
“李灵说自己眼下无意婚配。”
“李灵也有六尺五寸了,按律……”扶苏露出牙齿,按律,女子六尺五寸就应该嫁人。尤其是当下战争结束,需要恢复人口,地方官在男女婚配上执行的更加积极。
“李灵是朝廷赐爵公大夫。李灵自己不愿意,谁还敢逼她成亲不成?”赵杏儿微微笑着。赵杏儿对自己身边的这些女孩都充满骄傲。
朝臣听到在这大殿之上,扶苏和赵杏儿花了那么多时间讨论巩邑一位女管家,都觉得诧异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