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志远踩着3月25号的晨光降落在东京。
搭乘山手线到本乡三丁目站下车,步行穿过神田川畔的林荫道,东京大学本乡校区那座赫赫有名的赤门便撞入眼帘。几位身着深色学士服的学子正围着它拍照。
穿过赤门,标志性的安田讲堂赫然在前。宽阔的石阶上早已坐满了等候典礼的师生与亲友。讲堂前碧绿的草坪上,几株百年银杏舒展着遒劲的枝桠,树下零星散落着粉白的花瓣(本乡校区以以“银杏坂樱”闻名),从安田讲堂延伸至文学部的那条缓坡上,染井吉野樱与山樱交织绽放,微风拂过,花瓣便簌簌滚落,将坡道铺成一条流动的粉色花溪。
桃子身着学士服,黑色卷发被风撩起几缕,帽穗轻拂着脸颊。杉杉加代子正帮她整理仪容。而她的目光频频飘向赤门方向,明知道钟志远不可能来,可还是忍不住。
上午十点整,安田讲堂的钟声准时敲响。
师生们沿着台阶有序入场。
校长的致辞透过略显古旧的麦克风传出,声音里间或夹杂着一毕设备特有的嗡鸣。台下,细碎的翻页声和低低的轻咳声偶尔响起。
轮到桃子上台,当她从教务长手中接过证书,低头致谢的刹那,后排忽然传来一声熟悉的轻咳。
她倏然转去,钟志远正靠在安田讲堂的大理石廊柱旁,一身卡其色风衣,手里随意握着一束用旧报纸包裹的粉樱,嘴角噙着那抹她再熟悉不过的笑意。
桃子的双眸瞬间亮得像盛了星光,鼻尖一酸,差点在台上掉泪。
她紧攥着证书,快步走下讲台,不顾周围的目光,径直扑到他身前,兴奋地揪住他的风衣袖口:“旦那!你怎么……不是说有要事赶不来吗?”
“骗你的。”钟志远将花束塞进她怀里,指腹轻轻蹭过她微红的眼角,“再大的事,也不能错过我的桃子毕业的这一刻。”他顿了顿,笑意更深,看着她怀里的樱花,“特意绕了远路,从银杏坂那边过来的,这樱花衬你刚好。”
杉杉加代子笑着走近,躬身道:“果然来了啊,志远君!桃子一直在偷偷看表呢,总说‘要是赤门那边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就好了’……”
桃子耳根一热,慌忙把脸埋裹着旧报纸的樱花里。
典礼结束,三人沿着落樱缤纷的银杏坂缓步而行。粉白的花瓣落在桃子的学士帽上,也钻进钟志远敞开的风衣口袋。杉杉加代子举着1987年款的卡西欧相机跑在前面,对着“学问の泉”雕像喊:“在这里拍一张吧!雕像和樱花同框格外好看!”
镜头里,两人并肩而立。钟志远抬手,轻轻替桃子扶正被风吹歪的学士帽。他们身后,纷扬的樱花织成粉白的帘幕,远处安田讲堂的穹顶在花瓣间隐约可见。
杉杉加代子笑着竖起大拇指,转身又去寻找新角度,边走边感叹:“说起来也快,转眼毕业了。两份内定通知握在手里,三菱商事和住友商事,真不知道选哪家好呢。”
桃子抬手摘下学士帽,任由樱花瓣落在发间,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三井物产的内定也拿到了,上周刚终面完。可一想到那些大商社的条条框框,没完没了的报表和会议……想想就觉得好烦……”语气里有几分倦怠和对未来的茫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的花瓣,“明明握着几份邀请,心里反倒比没着落时更空落落的的了。”
钟志远听着两人的感叹,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桃子的头发,语气笃定又温和:“你傻啊?放着自己家的博古投资不管了?社长的位置,可还等着你呢!”
桃子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社长?我?!博古现在做得这么大,我、我能行吗?”
“怎么不行?”钟志远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带着不容置疑的劲儿,“说你行,你就行!别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呢。”
杉杉加代子看着懵了的桃子,羡慕地说:“一毕业就执掌博古投资……桃子,真羡慕你的福气。博古现在可是业界翘楚,风头无两……”
钟志远转向她,笑道:“羡慕?不如你也来?”
杉杉加代子激动得攥紧了相机,声音都带着雀跃:“真、真的可以吗?志远君?”
钟志远点头,嘴角勾起一抹促狭的笑意:“当然,我们一起泡过温泉,一起爬过山,还一起……”他噘起嘴,发出一声“嘘嘘”的轻哨。
这哨声立刻唤醒了共同的记忆——去年夏天在伊豆泡温泉时的“坦诚相见”,以及背对富士山排排蹲恣意“放水”野趣。
杉杉加代子脸上飞起红霞,略带嗔意地瞟了他一眼,兴奋地抱住桃子的胳膊轻轻摇晃:“桃子,听到了吗?我们可以在一起做事了!”说着,她像一个认真的职场新人,站直身体向桃子郑重地微微鞠躬:“嗨咿!社长!新人杉杉加代子,请多关照。”
桃子被她逗笑了,挽着她的手,亲昵依偎在一起,喃喃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们还能在一起!”
……
晚饭后,浴室弥漫着朦胧的水汽。
桃子倚在门框边,身上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故意露出半片酥胸。她眼波流转,带着无声的邀约望向钟志远。钟志远心头一荡,屁颠地跟了进去,没入那片氤氲之中。紧接着,便听得纱裙委地,胸罩、内裤满地乱飞,娇喘声、牛吼声交织在一起,水花四溅……
许久,云收雨歇。
两人带着快乐的疲惫,坐在房间温暖的榻榻米上喝茶。
“旦那……”桃子捧着茶杯,不确定地问,“我真的……能做好吗?”
钟志远笑着肯定地点头:“不用担心,现在我就教你。”他扫了眼茶杯上飘浮的茶叶,沉思了下,抬眼看向桃子,“博古这边,从现在起到明年夏天,尽可以按现在的步调,大胆收筹,不过,明年夏天一过,就要慢慢收缩……”
桃子惊讶地打断了他,“为什么?股市不是一直在涨吗?”
“是会继续冲高点。不过,我预感明年底将会涨到顶,之后就会崩塌”钟志远语气平静,却带着沉甸甸的人是,“我们不能等到雪崩的时候才想起下山。凡事要有提前量,况且博古那么大的体量,不好转身啊!”
“崩……塌?怎么会…… ”桃子倒吃一口气,难以置信,“上周《朝日新闻》还说日本经济会持续繁荣十年呢。”
钟志远嘴角勾起一抹洞悉一切的微弧,心想:还繁荣十年?是倒退三十年!
他轻抚桃子带着惊愕的脸颊:“忘了吗?他们叫我‘预言帝’,不是吗?”
桃子愣怔着,媒体说日本经济正处在“平成景气”的顶峰。
好一会儿,她才喃喃道:“可是……我和加代子才刚刚进博古,还想着大展拳脚呢……如果是这样,进博古还有什么意义?”
钟志远笑了笑,再次揉了揉她头发:“意义可大了,记住,‘会买的是徒弟,会卖的才是师傅’。”
”可……只是卖出股票,听起来实在……”桃子咬着唇,眼神有些茫然的飘忽。
“当然不止是卖。”钟志远拍拍她的手背,目光变得锐利,“基恩士、?东京电子、?信越化学、?川崎汽船、?神户制钢、?大金工业,这些都是会持续增长的头部标的,可以提前布局,正是你们一战扬名的好机会!”他掰着手指说。
桃子的眼眸瞬间被点亮,如暗夜中骤然绽放的樱花,充满跃跃欲试的光芒。
“好了,早点休息,明天带你去一个地方。”钟志远伸手关掉矮桌上的台灯,顺势将她揽进怀里,两人躺倒在铺着软垫的榻榻米上。
桃子在他臂弯里好奇地抬眼,嘟着小嘴问:“多科?(日语‘哪里’)”
钟志远低头,在她嘟起的小嘴上印下一个轻吻,故意卖关子:“明天就知道了。”
次日清晨,天光微熹。
钟志远早早就把桃子叫醒,两人打车出发。
车子在东京纵横交错的街巷空行,窗外掠过几段爬满藤蔓的幽静窄巷。最终,车子在一扇古朴的木门前稳稳停下。门上悬挂着一块刻有“樱见宅”三个字的木牌,木质温润,透着岁月的包浆。门前的石灯笼爬着淡绿青苔,一看便知是有年头的日式老宅。
还没等桃子推开车门,那扇厚重的木门“吱呀”一声,已从里面徐徐拉开。
一位穿着浅灰色和服的中年妇人从门内款步而出,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双手优雅交叠于腹前。对着钟志远深深鞠躬,语气恭敬又温和:“旦那様,早上好。一路辛苦了。”随后转向桃子,鞠躬的幅度稍缓,多了几分柔和:“小姐,欢迎光临樱见宅,请随我来。”
钟志远身躯颔首,手臂自然地轻揽过桃子的肩,温声介绍:“桃子小姐。”又侧首对桃子说,“这位是山田女士,在日式宅邸打理上有三十多年经验,此前一直在京都的老家族做事。有她在,家里的事尽可放心,很稳妥。”
山田女士再次欠身:“旦那様誉了,分内之事。桃子小姐若是有任何习惯或需求,但请吩咐,不必客气。”
桃子连忙回礼:“山田女士,以后就劳您费心了。”
随山田女士步入木门,满院景致瞬间攫住了桃子的目光。
两株古樱静立石径两侧,粉白花瓣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薄纱,角落的茶室透着木质温润,走廊的和纸拉门映着晨光,连枯山水景观的白色砂石都铺得整齐雅致。
钟志远含笑轻轻牵起她的手腕,示意东侧:“看那边。”
桃子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空地上静静地泊着一辆香槟色丰田世纪。车身线条沉稳大气,车头的凤凰立标在晨光里流转着内敛光华,与老宅的古朴韵味浑然一体,却又隐隐透出不凡的尊贵气息。
一位穿藏青色制服的年轻女子正半蹲在车旁,正用软布细致地擦拭车身。
“好美的车……”桃子微微睁大了眼,手指下意识攥紧钟志远的袖口,语气带着惊叹与好奇。
山田女士上前一步,含笑温言道:“这是旦那様,特意为桃子小姐您备下的。”
桃子蓦地转头,望向钟志远,瞳仁里满是惊喜:“给我的?!”
钟志远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宠溺:“我的社长大人,难道还要你去挤山手线?这是博古当家人的体面。”
佐藤小姐听到声音回头,迅速起身趋前,躬身行礼:“旦那様,晨安。”又看向桃子,也是一礼,“小姐,晨安。”
山田女士适时给桃子介绍:“佐藤小姐,您的专属司机!”
佐藤小姐再次向桃子欠身行礼,姿态恭谨:“桃子小姐,今后请多关照!”
桃子恐怕还不习惯,脸颊微红,连忙回以浅浅一躬:“佐藤小姐,以后要辛苦你了。”
“走吧,” 钟志远牵起她的手,往和室走,“山田女士还温着你喜欢的樱饼和抹茶,是浅草那家老店的馅料,你肯定爱吃。”
山田女士步履轻缓地随行在后,声音低柔:“早餐已在和室备好,旦那様和小姐可以随时移步享用。樱饼还热着,抹茶的温度也刚刚合适。”
桃子点点头,任由钟志远牵着往前走,阳光穿过纵横的樱枝,光斑在他们身上跳跃。花瓣轻轻落在桃子的发间,像撒了一把细碎的粉色星光,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樱花香。
桃子看着身边满眼笑意的钟志远,又看了看一旁始终保持着得体距离的山田女士,忽然觉得眼眶发热,原来他早就把她的喜好、未来的需求都悄悄记在心里,从宅子到车子,从管家到司机,每一处妥贴的安排,都无声地诉说着他深沉的爱意。
她望着绽放的樱花,满足地轻叹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