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离开后,悄然折返黜逐之地。
她从怀中摸出一只银黑色的面罩,轻轻扣在脸上,遮住了方才交战中被火焰灼裂的半边脸颊,指尖在金属边缘掠过,还残留着一丝余温与焦痕。
“啧。”她低声一啐,眉头紧蹙,想到与夜玄青那一战,心中五味杂陈。
同样的灵魂,不同的结局。一个疯魔,一个清醒,却偏偏共用一个身份,这荒谬的现实,令她从骨子里感到不安。
她一边思索着,一边缓步走入黜逐的街道。此时天色昏暗,光线斑驳,刚转过一条巷口,她心绪未定、脚步微顿,竟没注意前方,一头撞上了一个正迎面走来的女子。
“唔——”
“抱歉。”无名拱了拱手,语气冷淡至极,连头也没抬,便转身继续朝着荧香阁的方向走去,对撞上什么人毫不在意。
“请留步。”那女子忽然开口,语调平稳却带着一丝警觉。
无名眉梢微挑,终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光落在那女子身上。
对方穿着一袭黑色衣袍,五官冷艳,眸色深沉,神情冷淡中透着一丝不容忽视的压迫感。她虽然遮掩了气息,但在无名的感知下,还是捕捉到了熟悉的波动——是妖。
“姑娘有事?”无名淡淡开口,语气并无多少起伏。
那女子却忽然靠近,轻轻凑近无名耳边,低声道:“此地不宜多言。”
说罢,她用下巴轻轻一点,不动声色地示意了街角一侧僻静的小巷,眼神中带着几分试探与审慎。
然而,无名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转回身,连一句回应也懒得给,便不紧不慢地朝着荧香阁的方向走去。
所幸一路上并未再见那名神秘女子,无名也得以顺利穿过街巷,轻车熟路地走到了荧香阁门前。
荧香阁依旧如往日一般,香气缭绕,帘影摇曳,门前客来客往,隐约传出丝竹之音。门口那位女老板,一身绛红衣裙,身姿丰腴却不臃肿,言行举止间自带几分阔太的架势。她正笑靥如花地迎着一名来客,嘴角的弧度几乎挂到了耳根,却又带着几分从容与优雅,举手投足间将“见惯权贵”四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哎呀,真是贵客临门啊!王大人可是好久没光临了,快请快请——”女老板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拂了拂王大人衣袖上的灰尘,殷勤得让人挑不出半分不是。
那名被唤作“王大人”的中年男子身材微胖,走起路来仿佛连空气都得为他挪地让路。他眉飞色舞地接受着奉承,眼角的皱纹堆成了花,肥胖的脸上全是志得意满的笑意:“老板娘说笑了,我这不是惦记着你的桂花酿和姑娘们的曲子嘛,嘿嘿嘿。”
话音未落,便笑得一身油腻肉抖三抖,仿佛连身上的香囊都遮不住那扑面而来的铜臭味。
但无名并未被那令人作呕的笑声分神,她的目光早已越过那油腻中年人,落在他身后形影不离的两名男子身上——那是两个妖族,伪装得极好,气息收敛到极致,若非她对气息敏感,根本察觉不到。
那两人并未多言,只默默跟随,步伐一致,神情冷峻,似乎是王大人的贴身护卫。无名心中微动,这荧香阁果然鱼龙混杂。
这时,荧香阁的老板娘也终于注意到了门口那道戴着面罩、气质清冷的身影,立刻换上一副热情而老练的笑脸,衣袖轻拂,仪态周到地迎了上来。
“哎呀,这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我们荧香阁吧?”她眼中划过一抹试探,却不动声色,笑意满满地伸手做出迎客之姿,“我们这儿什么样的客人都能接,什么样的‘口味’也都能找得到,不妨进来一试?”
无名并未答话,只是微微颔首,算作应允,步履无声地跟在老板娘身后走入其中。
荧香阁内香雾缭绕,各种香料交织的气息缠绕在空气中混杂在一起,似乎对气息的识别有着很大的干扰。
无名微微勾指,示意那女老板附耳过来。她语气低沉,冷若霜锋:“苏笙,在哪?”
那老板娘闻言,脸上笑容不变,甚至嘴角还刻意多扬了几分,掩不住世故与圆滑。
“哎呀,这位客官——”她边说边轻摆绢扇,语气婉转却滴水不漏,“不是我不肯带您去见她,而是苏姑娘这几日身子不适,已贴出告示,说是闭门谢客,卧床养病。您看——”她眼神一挑,似要让无名体谅。
然而,这副打着礼数幌子的推脱之词,却在无名眼中毫无遮掩。
那熟稔又僵硬的笑容,那用力过度的语调,还有她说完话后那一瞬的视线游移……无名一眼便识破。
她在撒谎。
而且,撒得不算高明。
无名垂下眼眸,眼神微冷,一声不响地重新抬起头,语气依旧平静如常:“既然她病了,那我亲自去看看。”她嘴角一挑,笑意浅浅,却让人莫名心悸。
无名话音刚落,身形便如鬼魅般一闪,瞬间欺近老板身侧,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
一柄寒光闪烁的匕首悄无声息地贴上了老板娘的腹部,刀锋紧贴肌肤,冷意透骨。
与此同时,无名另一只手极自然地揽住老板的腰,微微一用力,将她的外袍中缝往中间一拢,将匕首的存在巧妙遮掩于衣褶之间。
远处看去,这一幕宛如两个在烟花之地旧识重逢、情难自禁的“老相好”,姿态暧昧,气氛微妙。客人们来来往往,最多只是扫了一眼,便会心地移开目光,没人多看。
而那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却已僵在半途。
她一动不敢动,整个人仿佛被利刃钉在了原地,嘴角还维持着强撑的客套笑意,可脖颈处已悄悄沁出了一层冷汗。
“现在,说实话。”无名贴在她耳边轻语,语气轻柔,却比刀刃更凉,“我不介意用别的方式问第二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