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晚风不动声色地吹散了寒凉的余韵,临行前夜的晚餐也终于不声不响地融化了经年的寒冰,但,离别之期已至,所有的缱绻情深都将彻底归于今夜沉默的海港。
考虑到自家祖宗那过于孱弱的病体,要放他独自一人出远门,陆勉这心里是自然是有一千个一万个放心不下,这不,饭还没吃几口呢,便又情不自禁地操心起了对方的日常起居。
然而,即便彼时的他早已为他体弱多病的爱人整理好了多达三个行李箱的必应物品,却还是不由自主地为此感到焦虑、担忧。
年长者直觉自家小孩儿心里有气,但一时半会儿又不知道该如何疏解,便只得小心翼翼地在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默不作声把那一连串的琐碎叮咛照单全收。
很快一夜过去,崭新的一天在蓝紫色的晨光中缓缓苏醒,陆勉不情不愿地撑起疲惫的眼帘,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身旁尚在沉睡的爱人,转头又轻手轻脚地步入厨房开始忙碌起来。
这俗话说得好,上车饺子下车面,他那身娇体弱的小少爷即将离开他独自一人去往那样荒凉的地方长住,不好好地吃顿饺子怎么能行呢?
苍白的暖阳透过厨房的纱窗斑驳地洒在上位者忙碌的身影上,更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锅里的水已经烧开,陆勉转身去取冰箱里冻好的虾仁,然而却惊见卧室的房门此时已悄然打开,那个让他满心牵挂的年长男人此时正状若无骨地斜倚在门框旁,用那双惺忪的睡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他。
“怎么起这么早?”
“还能为什么?一觉醒来发现身旁没人,有些不习惯,就再也睡不着了~”
“看你精神好像不是太好,再去睡会儿吧,饺子还得一会儿才能好呢。”
“不必了,这一次,就让我来吧。”
话音未落,年长者便已不动声色地伸手试图夺过小家伙攥在掌心的擀面杖,而陆勉也没松手,两人就这么一声不吭地隔着案板对峙着。洁白的面粉纷纷扬扬地散落在他们交叠的手背上,像是落了一场无声的雪。
这场剑拔弩张的对峙到最后还是以陆勉的失败而告终,他不情不愿地松开手,却又顺势握住了对方纤细的手腕,指尖触及那层单薄皮肤下凸起的青筋,心口猛地一缩。
“你身子骨弱,别逞强。”
“没有逞强,只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忙。”
陆勉大概是被噎得有些说不出话了,他一声不吭地垂眸注视着身前那截苍白而纤细的手腕,脑海深处忽然没来由地浮现出多年前那个令他感到绝望的雨夜。
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小少爷也是如现在这般,安静而执拗。
他安静地躺在整洁如新的病床上,执拗地沉沦在自己臆想的美梦中,不愿清醒,不肯清醒,只留下年仅八岁的他独自一人默不作声地抵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寒意。
然而在此刻,这个安静的人,又要离开他了……
“那个,虽然……虽然我都已经帮你把行李给收拾好了,但,但你要是后悔了的话,也可以放心大胆地告诉我,我不嫌麻烦的,真的……”
年长者自然读懂了小家伙话中的深意,但温和如他,却还是免不得在心里生出了几分调笑的心思。
“抱歉,我并不后悔,只怕,后悔的另有其人吧?”
“哦?那江先生觉得,是谁在后悔呢?”
“不知道,大概,是某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吧,哦对了,这个大老板,想来该是姓陆吧~”
敏锐如陆勉,当然一眼便瞧出了自家老攻调笑的心思,听到这话更是羞得没边儿,但他是谁,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家主大人呐,他能认??????
“姓陆的大老板可没功夫后悔,他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情逸致去想这些儿女情长的琐事,您老人家怕不是又病糊涂了吧?”
看着小家伙这副口是心非的模样,年长者眼中闪过一抹温柔的笑意。他淡笑着抬起手,冰凉的指尖在陆勉紧绷的下颌线上轻轻划过,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浓浓的揶揄之意。
“陆总,嘴硬是一种病,得治。”
“是吗?我可以不嘴硬,那江先生就不怕我这个‘日理万机’的大老板真的后悔了,然后……然后把你抓回来,再也不让你离开吗?”
“不怕,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想,我会很乐意被你‘抓’回来的。毕竟,这个世界那么大,能让我心甘情愿停留的地方,却并不多。
而陆总的心,便是一处终年温柔的不冻港,我这艘漂泊半生的孤舟,自是不肯轻易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