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王治在水磨村的生活终于算是踏上了正轨。他仍住在王大根家,除了割麦的工作无法胜任,其他诸如收麦、晒麦、麦粒分离、麦粒扬尘等工作都有涉猎,短短时间便大有长进,外人看来便如土生土长的农户般娴熟。
除了帮助王大根一家秋收外,王治还积极响应此前提及的农户互帮互助,每有空闲时段都去别家帮忙,极大地缓解了今年秋收的紧张。
若以正常人来论,王治区区一人,其实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喜就喜在他曾是受恩惠者的身份上。先前十数年的历练让他的身子骨比寻常人坚实得多,连续忙上数个时辰都不会喊一声累,而且翌日醒来就完全变作了没事人般,又能忙活一整天;除此之外,以前的经历还磨砺了他的心志,让他做什么都能从一而终,而不是稍一感到疲乏或单调就有放弃的想法。
这一连串的举动彻底改变了水磨村村民对王治的看法。以往,大多数人都将他当做一个痴傻儿,只是因王大根夫妻心善,故此才能留下来白吃白喝。但随着他愈发卖力干活,外加从河中救起郭行儒两人和拿出的药方缓解了二虎老母病情等事传开,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位以前的傻哥儿一点都不傻,反而聪慧得很。再加上水磨村即将要创办学堂,更兼由王治担任唯一的教书学生,使他风评更盛,再没人会叫他傻哥儿,都喊治哥儿。
虽然能感觉到周围人对他的态度已有了相当大的转变,但王治却并不开心。
究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在秋收即将结束之前,天气骤转,冷不丁得就会飘来阵云雨,然后下上几个时辰。乡下人虽是喜雨,但也只在春夏时节,一旦到了秋黄九月,便盼着老天一滴雨丝都别落。归根结底,秋收乃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出动,动辄下雨不但耽误时间,最重要的是延误了晒麦。若是打落下来的麦粒不能经过数日充足的晾晒,里面的水份便得不到挥发,则会导致整年的忙活都沦为一场空,对于靠地吃饭的农户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因为这忽然而来又忽然而去的阵雨,整个村子的情绪都变得相当失落,或咒骂老天,或跪祈天晴,但都没有任何效果,雨仍是下着。王治尽力遗忘着以前的事,努力融入当下的生活,情绪不可避免地受到相当的影响。
第二个原因不在外物,而是源自王治本身。不知从何时起,他发现自己睡得越来越少,精力也缺乏有效集中,往往做着事注意力就会跑偏,再回过神来才发现手头工作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面对这样的局面,最开始他拒绝去找原因,不为什么,只是一种本能。但随着数日的彻夜难眠,王治的精神终于到达崩溃的边缘,不得不去面对。他坐起身来,死死盯着坐在床尾的白影,感到阵阵痛楚。“我知道,那都是我的错,如果这是你的报复,我选择接受。”王治没有太多的挣扎和考虑,坦率地面对了自己的罪恶,进而让白影一辈子活在他身边。
自此之后,白影产生了些许变化,不再与他保持克制的距离。当王治睡觉时,白影会躺在床的另一侧,背对他而睡;当王治吃饭时,白影会乖巧地端起碗,陪着他一起吃饭;当王治劳作时,白影会贴心地围在他周围,用袖子给他擦去热汗,甚至给他扇风解热。
只是这非但没有让王治感到好受,反而越发不安。曾经,许久之前,这个世界还只存在于一条去往既定目标的道路上,他便曾有过这个幻想,与白影在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度过数十年相濡以沫、平凡至极的闲逸生活。而今终于实现,那人却早已仙陨,陪伴在他身侧的只是一个独属于他的幻觉。王治明白,这绝不是赏赐,而是漫长的责罚,要他用以后的每一分时间去铭记——正是因为他,白影的真身才会死去。
“治哥儿,你在想啥呢?”
郭行儒戳了戳王治的小腹,让他清醒过来。
王治先看向后面,确信白影就站在她的后头,这才回道,“在想雨什么时候会结束。”
今日,别的事没有,就晒粮这一件活。本只交给王治和另几位村民负责,但郭行儒前面一直帮农,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便央求她父亲给她一个清闲的活计,这才过来帮忙晒粮。
只可惜雨势不晰,上午刚晒了一会儿,便下起雨来,幸好众人都是看天色的好手,一见着层云密布便着手将麦粒收起,这才没落得个鸡飞蛋打的局面。但这眼看已到中午,雨却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众人心里都冒起同一个想法,怕是今日又要白忙活了。
“我也想知道诶。”郭行儒前面虽说不悦王治,但小孩子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没多时就又缠着他,回道,“我在想,爹娘他们在山上有没有被雨水淋湿。”
王治知道这个答案是必然的。如今山上剩下的麦田不多,就算下了雨,大伙儿也会顶着雨收割,就是要争取快些忙完,再去收割玉米、红薯等作物。
“你小孩子瞎想什么,他们自然会有考量,不至于让你担心。”
“哼。”郭行儒作势一声,忽得靠过来,笑道,“治哥儿,给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呗,好久没听你说了。”
王治并没有拒绝,只因一旦沉寂下来他就会不由自主地陷入内耗中去,不如忙活些别的。
周围几人听见王治这似乎什么都懂的文化人要讲外头的事了,都纷纷搬起板凳靠坐过来,露出兴致勃勃的样子。
王治还是给了郭行儒十足的面子,问向她,“那你想听哪方面的?”
“上次听见治哥儿说什么四方洲、南仙洲的,就讲讲这个呗。”
王治点点头,沉思阵,开口道,“四方洲是一个很大的概念,具体何来,虽不可考,但我却有自己的一番猜测。来,你们看我手心间的五粒米,这最中心一粒分别连着其余四粒,呈东南西北的方位,而外面这四粒并不相连,只有通过中间这粒才能连通。这五粒米连起来便叫做四方洲,中间的则是中洲。我便想着,或许是以前人身处中洲,发现每个方向都有大洲可去,遂以四方名之,取四方通达的意思。”
郭行儒似懂非懂得点头,指着下面一粒米道,“那治哥儿,这粒就是南仙洲?”
“对的。”王治点点头,继续说道,“其余四洲取名简单,皆以方位名之,再辅以一个仙字,而最下面的自然就是南仙洲了,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地界。”
“我们都在这一粒米上?”身旁叫王力的农户惊呼不已,“这一小粒米竟就有咱们水磨村这么大?”
王治不免一笑,解释道,“这只是我的示意罢了,真正的南仙洲特别大,至少是水磨村的数万倍大。你们不能理解,我便说得简单些。话说,南仙洲最北部乃是宣威大桥,连接着中洲,就是米粒的上端,最南部则是海岸监视塔,照看着无尽的深海,就是米粒的下端。从宣威大桥一路走到海岸监视塔,若以咱们的步伐,怕是得走一辈子。”
“我每日最快能走五十里,再远就走不动了,一年有三百多天,一辈子有六十年,那得多远啊,我都算不过来了。”郭行儒扳着指头想算出具体的距离,但凭她的小脑袋瓜却是想不通的。
旁边的农户问道,“治哥儿,咱们水磨村在米粒上吗?”
“自然是在的。”王治介绍道,“但水磨村太小,放在米粒上根本看不见,若是像拒敌、止风、岚望这样的大城,应该是会看得见。”
“大城?那具体是有多大啊?”郭行儒抬起头来,好奇不已。
“大得...”王治还真不知道怎么说,转而一笑,“口头转述还真难以形容。等我有时间,画些图像下来,让你们来看。”
“好啊!”郭行儒欢喜得大呼一声,忽得指着天道,“雨停了!”
众人为之一喜,赶忙停下闲谈,拿扫帚的拿扫帚,搬麦粒的搬麦粒,将雨水扫开后便将麦粒倒在地上,拿着晒耙把麦粒铺平,每个人都忙活起来。
这样时歇时做的工作方式只是兆天年秋收时节的一个缩影,从后往前看来,整个秋收时节都因为雨水而被动得忙碌不歇。等着好不容易忙完,水磨村村民才终于确认陷入了个大麻烦,那便是收上来的麦子虽多,但有相当部分被雨水打湿,又得不到足够的晾晒,已然发霉。
面对这样的天灾,大部分村民都不知所措,对来年的生活充满了恐慌,甚至有少部分人家从当下就开始减少粮食使用,力争让明年的生活不那么艰难。
“小哥,你有没有用过这个玩意儿?”
王大根的气色并不算好,一日,忽得拿出样物件来。
王治微微一看,当即点头,已然明白王大根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