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
威龙看向驾驶舱,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车辆状况?能动吗?”
磐石挣扎着坐直身体,强忍着剧痛,双手在布满裂痕的控制台上操作着。
“引擎……受损严重……但核心单元……勉强在线……尾部传动……完全报废……左前、右后履带……断裂……液压系统……多处泄漏……”
他看着屏幕上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声音越来越低,“指挥官……它……它快散架了……强行移动……风险极高……”
“修!”
威龙的声音斩钉截铁,“用你能找到的一切!外骨骼辅助!牧羊人、乌鲁鲁!配合他!我们必须有个能移动的铁壳子!露娜!蜂医和深蓝怎么样?”
露娜已经跪在蜂医和深蓝身边。蜂医脸色灰败,呼吸微弱,胸腔穿刺的软管里依旧有淡红色的积液缓缓流出。
深蓝则昏迷不醒,左胸的凹陷触目惊心。
露娜头盔的hUd投射出复杂的医疗界面,连接着她手腕上的生命体征监测仪。
“蜂医:开放性气胸已行紧急穿刺引流,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失血严重,需尽快输血和手术!深蓝:左胸肋骨多发性骨折,疑似肺挫伤及脾脏轻微破裂风险,重度冲击性昏迷,生命体征微弱,必须绝对静卧并高级生命支持!”
露娜的声音快速而专业,带着深深的忧虑,“我已使用携带的强效止血凝胶和胸腔稳定贴片进行加固,注射了多巴胺维持血压和强效镇痛剂……但……这只是权宜之计!他们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后送!”
威龙的心沉了下去。
他看着两个重伤垂危的战友,又看向那辆冒着丝丝黑烟、如同垂死巨兽般的战车残骸。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垂死者冰冷的指尖,无力地穿透稀薄的云层和未散的硝烟,将整片焦黑的山林染上了一层凄艳而绝望的血色。
黑夜,即将吞噬一切。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打开头盔内置的加密通讯器,直接接通了最高指挥链路。
“呼叫!身份识别码:Alpha-Zulu-Niner-Seven!请求接入赵将军专线!最高优先级!”
威龙的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和紧迫。
短暂的加密信号握手和声纹认证后,一个沉稳、略带沙哑、却蕴含着钢铁般意志的声音在威龙头盔耳机中清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威龙?我是赵永强。报告情况。”
“将军,”威龙的声音瞬间绷紧,语速极快地将今日的惨烈遭遇——
友军覆灭、万人坑、地雷伏击、机甲遭遇战、空袭、与哈夫克精锐的血战、两名队员重伤垂危、车辆几近报废、无人机支援……
如同冰冷的战报般,清晰、简洁、却字字血泪地汇报完毕。
最后,他沉声道:
“……两名重伤员情况危急,车辆失去机动能力,弹药消耗殆尽,队员均有不同程度伤势。请求……紧急撤离和医疗支援!重复,请求紧急撤离和医疗支援!”
通讯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加密信道细微的电流嘶嘶声。
这短暂的几秒钟,对威龙来说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能想象到指挥中心大屏幕上标注着他们位置的那个孤零零的、被大片红色敌占区包围的蓝点,是何等的刺眼和绝望。
终于,赵将军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依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和一丝深沉的疲惫:
“情况已知悉。你们打得很苦,很好。GtI以你们为荣。”
将军顿了顿,语气更加凝重,“斯梅代雷沃核心区域的电子干扰和防空力量远超预期,行动主力突入受阻,空中救援通道被彻底封锁。你们的位置……太深了,太孤立了。”
威龙的心猛地一沉,最坏的消息。
“听着,威龙,”赵将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战场统帅的绝对命令,“放弃原定渗透计划!我命令:你部,就地转入防御状态!依托现有地形和载具残骸,构筑环形防御工事!固守待援!支援部队正在赶来,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撕开哈夫克的防线,向你们靠拢!预计抵达时间……不超过十二小时!重复,固守待援!坚持十二小时!这是死命令!明白吗?!”
十二小时!
在这片被敌人重重包围、刚刚经历血战的焦土上,带着两个濒死的重伤员,固守十二小时!
威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合着滚烫的责任感,在他胸中激烈碰撞。
他猛地挺直脊背,对着通讯器,用尽全身力气,斩钉截铁地吼道:
“明白!将军!威龙收到!就地防御!固守待援!坚持十二小时!保证完成任务!”
“很好。保持通讯畅通。我与你们同在。祝好运,威龙。把同志们……带回来。”
赵将军的声音最后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随即通讯中断。
威龙缓缓摘下头盔,冰冷的山风混合着硝烟和血腥的气息瞬间涌入鼻腔,带来一丝刺痛和清醒。
他疲惫地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额角缝合的伤口在冷风刺激下隐隐作痛。
夕阳的最后一抹血色余晖,正迅速被地平线吞噬,无边的黑暗如同巨大的幕布,缓缓笼罩下来。
就在这时,一只颤抖的手,将一个冰冷的、带着水珠的塑料瓶,递到了他的面前。
是磐石。
他半个身子探出驾驶舱,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关切。
他手中拿着的,是一瓶橙黄色的“汇源果汁”,瓶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在昏暗的光线下折射着微弱的光泽。
“指挥官……喝……喝点吧……”
磐石的声音依旧虚弱,“车厢内侧…暗格……小冰箱里……和药品……放一起的……就……就剩这一瓶冰的了……”
威龙愣了一下,看着那瓶在血腥战场上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珍贵的冰镇果汁。
他仿佛能看到磐石忍着剧痛,在颠簸的车厢里,艰难地摸索着那个隐蔽的暗格……
他沉默地接过瓶子。
冰冷的触感透过战术手套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凉意。
他拧开瓶盖,仰头,狠狠地灌了一大口。
冰凉的、带着浓郁橙子香精味的酸甜液体滑过干涩灼痛的喉咙,带来一种短暂而奇异的慰藉。
这熟悉的味道,在此刻这片焦黑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土地上,显得如此荒诞,却又如此真实。
他抹了一把嘴角,将还剩半瓶的果汁塞回磐石手里。
“省着点。”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却比之前多了一丝力量。
他重新戴上头盔,目光扫过疲惫不堪却仍在各自岗位忙碌的队员们——
红狼沉默地检查着榴弹发射器的炮膛;
无名用布擦拭着刺刀上的血迹;
露娜守在重伤员身边,hUd的光芒映照着她疲惫却专注的脸;
骇爪埋头在平板前,监控着通讯和可能的威胁;
牧羊人和乌鲁鲁正骂骂咧咧地帮磐石拆卸着战车尾部严重损毁的传动部件,试图找出能用的零件……
“兄弟们!”
威龙的声音透过面罩,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通讯器,带着一种淬炼过的、冰冷的钢铁意志,“将军命令!就地防御!固守待援!接应部队十二小时内抵达!深蓝!蜂医!需要你们再撑十二小时!磐石!给我修好这堆废铁!哪怕只能动起来当个铁棺材也行!其他人!构筑工事!清点弹药!准备迎接……漫漫长夜!”
没有欢呼,没有抱怨。
只有一片沉重的、带着血腥味的喘息,和更加用力扳动扳手、挖掘泥土、架设武器的声音。
每一个人都明白,刚才那场惨烈的战斗,仅仅只是……
漫长地狱之夜的序曲。
但没有人退缩。
他们如同受伤但獠牙犹在的狼群,围绕着垂死的钢铁坐骑和重伤的同伴,在无边的黑暗和刺骨的寒风中,开始默默地、倔强地……
挖掘着自己的坟墓,或者说,最后的防线。
很快,浓稠的、混杂着硝烟、血腥、焦糊以及催泪瓦斯残余辛辣气息的夜幕,如同冰冷的裹尸布,彻底笼罩了这片刚刚经历地狱般搏杀的山林。
篝火在临时清理出的环形防御圈中央噼啪作响,跳跃的火焰努力驱散着刺骨的寒意,却无法温暖空气中弥漫的沉重死寂。
火焰的光芒在扭曲的树木残骸和Zbd-25战车焦黑的残躯上投下摇晃的、如同鬼魅般的阴影,也将周围忙碌的、沉默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
红狼正带领着还能行动的队员进行着战斗后最残酷也最必要的仪式——
打扫战场。
沉重的军靴踩在粘稠的血泊和焦黑的土地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噗嗤”声。
他魁梧的身影在火光映照下如同移动的山峦,动作精准而高效,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实用主义。
他来到一具穿着hVK-003外骨骼、被30mm榴弹破片撕开胸腹的旭日帝国士兵尸体旁。
外骨骼的装甲扭曲变形,内部的线缆和破碎的脏器混合着暗红的血液流淌出来。
红狼蹲下身,粗壮的手指如同铁钳,熟练地检查着外骨骼的武器挂架和储物格。
他用力扯下尸体右臂上那台相对完好的Ft-m3A1外骨骼喷火器,沉重的金属基座和燃料罐连接管线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他掂量了一下,感受着那份毁灭性的重量,随即将其扔给不远处正在加固掩体的乌鲁鲁。
“接着!大嗓门!这玩意儿比你的嘴炮带劲!”
红狼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罕见的、黑色幽默般的调侃。
“哈!谢了!”
乌鲁鲁咧嘴一笑,露出被硝烟熏黄的牙齿,他接过喷火器,如同抚摸情人般检查着它的结构和剩余燃料,“这下让那帮杂种也尝尝被烤成乳猪的滋味!”
他骂骂咧咧地将这危险的战利品安置在预设的一个火力点旁。
红狼继续搜索。
他在另一具相对“完整”的003外骨骼腰侧储物格里摸索着。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和塑料包装。
他用力一扯,拽出几包皱巴巴、印着日文的香烟,还有一个深绿色、罐身冰凉的小铝罐——
一罐日本朝日啤酒。
火光下,啤酒罐上凝结的水珠折射着微弱的光泽,日文的商标在焦黑的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和荒诞。
香烟的包装也完好无损,仿佛主人刚刚将它们放入,准备享受片刻的闲暇。
红狼看着手中的东西,布满硝烟和血污的刚毅脸庞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讽刺。
他把香烟塞进自己外骨骼大腿侧的储物袋,拇指扣住啤酒罐的拉环。
就在这时——
滴……滴……滴……
一阵轻微但持续不断的提示音,从红狼外骨骼左前臂集成的加密通讯终端上响起。
屏幕上弹出一个闪烁的、优先级极高的通讯请求标识,旁边显示着一个小小的、像素化的头像——
那是一张带着温和笑容、褐色长发的女子侧脸。
茉剑。
红狼准备拉开啤酒环的手指猛地顿住。
他那如同磐石般稳固的身躯,在火光摇曳下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一瞬僵硬。
他沉默地站起身,避开篝火最亮的光圈,走到战车残骸后一片相对安静的阴影里。
手指在终端上划过,接通了加密视频通讯。
屏幕亮起,瞬间驱散了头盔面罩内的昏暗。
一张写满疲惫却依旧美丽的女性脸庞清晰地呈现出来。
茉剑的双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下的乌青即使在低分辨率的视频画面中也清晰可见。
她似乎身处一个临时搭建的野战医院帐篷,背景是忙碌穿梭的医护人员身影和隐约的仪器滴答声。
她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棕色长发略显凌乱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红狼……”
她的声音透过加密信道传来,带着一丝沙哑和强行压抑的担忧,“你……还好吗?信号很差……我这边刚处理完一批重伤员……从阿萨拉转到西塞尔维亚……伤员太多了……”
红狼看着屏幕中恋人疲惫不堪却依旧努力挤出的笑容,喉结不易察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将沾着泥土和暗褐色血渍的右手在腿侧的装甲上用力蹭了蹭,仿佛想抹去那些战争的印记。
“亲爱的,”他的声音透过面罩传出,低沉沙哑,努力维持着惯有的平稳,“我没事。刚结束一场……小麻烦。”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想穿透屏幕,看清她眼底深处的真实状态,“你看起来很累。找个地方,哪怕睡十分钟。这是命令,中校同志。”
他试图用军衔和一丝强硬的语气掩盖关切。
“命令?”
屏幕那头的茉剑微微挑眉,憔悴的脸上露出一丝虚弱的、却依旧带着她特有倔强的笑意,“红狼少校,这里是俄军医院,不是你的美军指挥部。”
她轻轻叹了口气,眼眸深深凝视着屏幕,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金属和面罩的阴影,看到爱人的真实状况,“别逞强,维克多。我知道你在哪里……巴尔干的‘热点’新闻就没断过……答应我,别太拼命……好吗?”
她的声音到最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红狼沉默了几秒。
篝火的光芒在他沾满污迹的头盔面罩上跳跃。
他想到了躺在不远处简陋担架上,生命体征微弱、随时可能熄灭的深蓝——
彼得罗夫,叶卡捷琳娜唯一的亲弟弟。
这个信息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喉咙里。
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也不知道这个残酷的消息会如何摧毁屏幕对面那个已经濒临极限的女人。
最终,他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承诺的沉重:
“……我答应你。你也是,照顾好自己。”
短暂的沉默在加密信道中流淌,只有背景里隐约的医院噪音和这边篝火的噼啪声。
两人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千公里的死亡地带,无声地对视着,千言万语都沉淀在彼此的眼神里。
“吻你。”
茉剑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哽咽前的沙哑。
“……吻你。”
红狼的声音同样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