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削藩!”
“快刀斩乱麻的削藩?”
朱元璋在重复黄子澄这话之时,呈现出完全不一样的两个表情。
他在说到削藩二字之时,可以说非常的平静,也非常的自然。
毕竟,他也认为应该削藩。
本来嘛!
他当初之所以强势封藩,不过只是想用自己的儿子,收回武勋手里的兵权而已。
尽管不能完全收回,可一个儿子手握三护卫,也足以让他拥有数十卫的直属兵权了。
现如今,大多数身居开国大功的武勋,都随‘太祖高皇帝’而去了。
这些个二代武勋,也没有了一代武勋的武威,自然也就不需要手握重兵的藩王了。
如果再让这些藩王手握重兵的话,甚至还有可能出大乱子。
到了那时候,再也没有开国武勋坐镇的朝廷,还真不一定镇得住场面。
所以在他看来,他这个开国皇帝强势封藩是必须的。
尽管藩王制度就是在开历史的倒车,可在他朱元璋的时代,就是可以保国内平安的好制度。
朱元璋深知这封藩制度,只是在他洪武一朝是好制度,所以他极力扶持他的好大儿朱标。
他之所以这么扶持朱标,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养成‘朱标等同于朱元璋’的认知习惯!
如此一来,朱标就可以在他和开国武勋们都成为历史之后,很是轻松也很是和平的削藩!
不错,
这就是他决定封藩之时,所做的布局。
可他哪曾想到,他的好大儿会死在他的前头?
尽管朱允炆在他看来,就是朱标的嫡长子,他的嫡长孙,但他终究不是朱标啊!
所以,他朱允炆想要兵不血刃的削藩,就只有‘温水煮青蛙’一个方法。
也正因如此,他才在说到‘快刀斩乱麻的削藩’之时,面露明显的惊恐之色。
要知道哪怕是他朱标,想要快刀斩乱麻的削藩,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就是这么一件朱标都不容易的事情,他朱允炆却想办成了。
在朱元璋看来,真就是说他一句‘急功近利’,都是轻的。
再者说了,这也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不论是朱标还是朱允炆来干这事,他都不希望出现‘快刀斩乱麻’的局面。
虽说那些个藩王,大多不是他朱元璋的嫡子嫡孙,但也是他朱元璋的子孙啊!
让他朱元璋的子孙连口安乐饭都吃不上,对他朱元璋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灾难。
“不对!”
“允炆不是在林昊的拳脚教育之下,没有这个念想了吗?”
“他们怎么......”
想到这里,朱元璋就再次看向说出这话的黄子澄。
也就在此刻,齐泰就皱着眉头问道:“黄大人,陛下可是早就被镇国公说服,不再有此念头了呀!”
齐泰话音刚落,方孝孺也跟着说道:“齐尚书说得对,陛下应该不会有此念头。”
黄子澄听着二人的话,却是一脸自信的说道:“你们才跟陛下多久?”
话音一落,他就用似有追忆的目光,看向那埋葬着老朱的孝陵宝顶。
“洪武十七年,我高中殿试第一,本该是状元,可因为初见太祖高皇帝,被其龙威震慑,以至于一时慌神,没能第一时间回答他老人家的问题。”
“就这样,状元变成了探花!”
“不过,也算是因祸得福,让我可以去东宫,当太孙殿下的侍读官。”
“镇国公是洪武二十年之后,才算是太孙殿下的老师。”
“本官却早在洪武十七年之时,就是太孙殿下的老师了。”
“或许,本官文治和武功,都不及镇国公分毫,可要论对陛下的了解,镇国公比起我来,那可就差得太远了!”
黄子澄说出这话之后,不论是齐泰还是方孝孺,都面露不大明显的厌恶之色。
可站在他们对面的,以灵魂之姿存在于此的朱元璋,却是把‘厌恶’二字,直接就写在了脸上。
其实,朱元璋也非常的矛盾。
他的理智,正在不断的告诉他,这个黄子澄才是他的‘队友’,林昊是他的‘对手’!
可他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跟着他内心深处的理智在走。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是看不惯这黄子澄说他在这个方面,比林昊要强。
首先,黄子澄除了有些小胖之外,还长得就比较猥琐。
尤其是他在说出他比林昊要强之时的高傲一笑,更是把‘猥琐’二字,表现的淋漓尽致。
除此之外,他还在黄子澄的语气之中,感受到了对他朱元璋的怨恨。
当然,怨恨二字,可能有些过,但埋怨却是逃不了的。
“埋怨咱让你状元变探花?”
“咱就算是再怎么残暴,也不至于初次和榜首见面,就发火吧!”
“咱既然没有发火,怎么能吓得无法快问快答呢?”
“胆识不足,自然没办法当状元!”
“你还敢埋怨咱?”
“你还敢说,你比他林昊强!”
“你为允炆做了多少事,他又为允炆做了多少事?”
朱元璋想到这里之后,眉宇之中,真就是有了浓烈的怒意。
原因无他,
只因为林昊为朱允炆做的事情,在这一瞬之间,突然就全部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时至今日,他都还记得林昊为了抢救朱允炆,利用自己修道所得的‘健康互换’本事,让自己变得虚弱无比。
一想到林昊在朱允炆即将苏醒之时,偷偷离开寝殿,独自走在冰天雪地的皇城大道的模样。
那个时候的林昊,脸色苍白如雪,走路步伐虚浮,真是碰一下就要倒地的模样。
不错,
朱允炆的伤,确实是林昊打出来的,可他也是为了抹杀朱允炆‘快刀斩乱麻的削藩’的想法啊!
除此之外,林昊为了把从佛门手里拿回土地的功绩,送到朱允炆的手里,甚至甘愿沦为隐于百姓之中,带头吆喝的推手。
再说他为朱允炆定制的《大帝成长计划》,真就是只要他朱允炆照做,就可以成为真正的大帝。
单论他已经见证过的这些事情,他甚至都要开始自我怀疑,是不是自己小肚鸡肠,冤枉了好人。
可他黄子澄又为朱允炆做了什么呢?
他不会怀疑黄子澄的话里有假,即便他所处的洪武六年,距离洪武十七年,还有整整十一年,他都不会怀疑这话有假。
就齐泰和方孝孺而言,他们的资历应该和黄子澄差不多。
就算晚些入朝,也不会晚太久,所以他是万万不敢诓骗他们的。
可他却绝对不信,黄子澄这个身为朱允炆第一个恩师的人,会比林昊有本事。
如果他比林昊有本事,他怎么没办法让朱允炆温柔的削藩?
单凭这一点,他黄子澄就绝对没有林昊强!
甚至就能力而言,连给他林昊提鞋都不配!
可有一点,他却不得不承认,或者说不得不‘宁可信其有’!
“或许,他真的比林昊更了解允炆啊!”
“咱记得,林昊在允炆登基之前,都不太搭理他。”
“尽管他说,是为了保护允炆......”
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明白,他林昊身为老师,不搭理学生,怎么就是为了保护学生了?
可就凭这一点,他林昊或许就真的没有黄子澄这个,洪武十七年就伴读朱允炆的老师,了解这个学生。
想到这里,朱元璋又不得不重视起来。
也就在朱元璋如此思索之时,齐泰就似有不耐烦的说道:“行了,我们都知道你黄大人,才是陛下的第一位老师。”
“说说看,你凭什么认为,镇国公走后,陛下还是会‘快刀斩乱麻’的削藩?”
黄子澄只是淡然一笑之后,就自信无比的说道:“真要分析起来,其实不难。”
“我先问你们一个问题!”
“他的这些个皇叔,对他好吗?”
方孝孺听后,当即就皱着眉头道:“他的这些皇叔,可以说是和镇国公如出一辙。”
“陛下登基之前,镇国公并不怎么搭理他,他的这些皇叔们,亦是如此!”
“可他们越是孤立当年的皇太孙殿下,当年的陛下,也就是太祖高皇帝,就越要皇太孙殿下上位!”
“太祖高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肯定是想不到的,别说是我了,只怕就连镇国公,也是一头雾水。”
“可这些个皇叔的冷漠,却深深的烙印在了陛下的心里。”
黄子澄话音一落,齐泰就皱着眉头道:“你是说,他想报复这些皇叔?”
黄子澄淡笑着摇头道:“不是,或者说,并不全是。”
“其实,陛下还是很仁厚的一个人。”
“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他内心深处的‘自卑’啊!”
黄子澄话音一落,齐泰和方孝孺二人,当即就像被高人点拨了一般,一下子就通透了。
可他们越是通透,以灵魂之姿存在于此的朱元璋,就越是疑惑。
“自卑?”
“他身为咱的嫡长孙,标儿的嫡长子,开平王常遇春的亲外孙,他自卑个屁啊!”
朱元璋虽然下意识的如此思索,可他看着齐泰和方孝孺这‘恍然大悟’的表情,又再次疑惑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事情绝对没有这么简单。
可当他竖起耳朵,准备一探究竟之时,他们三个‘明白人’,却是一点都不提朱允炆自卑的原因。
本来嘛!
既然都变成了明白人,又何必再提?
可他们越是表现得‘明白’,他朱元璋就越是‘糊涂’!
也就在朱元璋脸上把‘厌恶’二字和‘不耐烦’三个字,全都写在脸上之时,他们三个‘明白人’,直接就开始了下一个议题。
齐泰一脸严肃道:“黄大人的意思是,镇国公带队出海之后,我们就谏言陛下‘快刀斩乱麻’的削藩?”
“有了我们的谏言,陛下就会顺势把他心里想办的事情给办了!”
齐泰话音一落,方孝孺当即就义愤填膺的说道:“其实,我是不赞成这什么‘温水煮青蛙’之法的。”
“那么多的藩王,每年的俸禄都不少,这得耗费多少钱粮?”
“再者说了,有些藩王也确实不像话。”
“尽管有镇国公压着,他们不至于太出格,但他们的生活,也颇为奢靡。”
“养着这么一群,除了姓朱以外,就一无是处的东西,确实对百姓不公!”
“就应该直接削去他们的王爵,贬为庶民,停发所有俸禄!”
方孝孺话音一落,朱元璋直接就倒吸了好大一口凉气。
甚至,现在还躺在洪武六年的朱元璋之身,都因为和灵魂的共鸣,握紧了拳头,还皱紧了眉头。
尽管这样的共鸣,只是瞬间的存在,但也足以证明朱元璋是有多么的惊骇。
“方孝孺!”
“你,你竟然敢......”
此刻的朱元璋,真就是咬牙切齿的在喊方孝孺的大名。
可他除了咬牙切齿,也做不了任何事情。
不等他把话说完,黄子澄就当即眼前一亮道:“那是镇国公带队离开之后的事情。”
“现在,我们三个必须忘记今天的谈话。”
“镇国公造好大船之后,并不会马上出海,他一定会来试探我们。”
“到了那时候,我们必须给他一种,我们不仅绝对赞成他的‘温水煮青蛙’之法,还会替他督促陛下,执行‘温水煮青蛙’之法的印象。”
“你们要记住,镇国公是个人精,我们但凡露出点破绽,他就不会走了。”
“哪怕只是一个‘心口不一’的眼神,都会让他对我们产生怀疑!”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不断的暗示自己,我们就是‘温水煮青蛙’之法的拥护者!”
“这个身份,必须持续他出海之后!”
“不对,应该是这个身份,必须持续到他出海半月之后!”
“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的人,想要通知到他,都找不到他!”
说到这里,黄子澄又微微一笑道:“等他回来之后,最起码也是两三年之后了。”
“到了那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不仅不会怪罪我们,还会夸奖我们。”
“甚至,厚赏我们三人!”
“因为,我们偷偷完成了,他都以为短时间内完不成的任务!”
齐泰在听到林昊回来之后,不仅不会怪罪他们,还会奖赏他们,当即就面露笑意的同时,还眼里尽是憧憬之色。
唯有方孝孺不屑的说道:“我才不稀罕他的赏赐,我只想百姓的钱粮,不要再浪费在他们的身上。”
话音一落,方孝孺就率先拂袖而去了。
紧接着,黄子澄和齐泰二人,也在彼此对视一眼,并微微点头之后,回各自的职司衙门而去。
可还站在原地的,来自于洪武六年的朱元璋之魂,就再也无法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