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亮的车驾南行,至后宫宣光殿前面的西合门,便停了下来。
遣散随行的宫女宦官,留下冗从仆射庞黑,秦亮便吩咐道:“汝去叫饶大山,备普通马车一辆,至千秋门等候,然后回来禀告。”
“若是皇后问起,汝便说我有点事要办,不多时就回宫。”
庞黑躬身揖拜道:“奴婢明白了,谨遵诏命!”
秦亮遂在合门内休息醒酒。他今天其实没喝太多酒,只是稍微饮酒就脸红,看着像是有些醉了而已。
待到庞黑将饶大山带进千秋门,回来禀报秦亮;秦亮换了身衣服,便坐车离开合门,出永巷门,沿着永巷大街西行。
庞黑牵着驽马,见着饶大山,秦亮随即换乘过去。
宣德将军饶大山赶车,秦亮还是很放心。饶大山的才能或许一般,但是知根知底的旧人。当初他和王康去挖地道,郭皇后的事更要命,也没出差错。
马车出了千秋门,正面就是宽阔的阊阖门内大街。
洛阳城有两处地方名叫阊阖门,一处在皇宫正门,另一处则是洛阳内城西面的一道城门。此大街通往的地方,正是西城的阊阖门。
秦亮很快就发现了,大街南侧的坊门外,一辆辎车的后门上系着一块绢。他当即拍了一下前方,叫饶大山靠近过去。
辎车是一种有篷盖、车厢、帷幔的车子,只有后方有门。两侧虽然开窗,但有帷幔屏蔽,外面什么也看不见。
不料那辎车刚才还停着,这会忽然赶车转向进了坊门。
秦亮一度以为自己认错了车,但他观察了一番千秋门外的光景,此地几乎是一览无余,并没有其它疑似的车驾。
饶大山赶着车跟进了坊门,很快随行进了一条街巷,那辎车终于停了下来。只见前面的车夫跳下辎车,径直走了!
秦亮见状,情知想让金乡进洛阳宫没戏。
因为她太过小心,连家奴也要支开,明显很不愿事情败露。
金乡依旧没有露面,可能因为赶车的宣德将军饶大山还在。
秦亮只得下车,从系着绢的辎车后门上去。
金乡果然坐在车中,她立刻弯腰道:“陛下……”她似乎还想说点什么,但是有点呼吸急促艰难的样子,一时间没再多言。
她此时脸上的神情真是复杂极了,那张白净、古典婉约的脸,原本应该表情含蓄才相配。这时却杂糅着担忧、急切惊喜期待等诸般情绪,哪里还有清静脱俗的气质。
秦亮也仿佛听到了脑海中嗡地一声,因为离得近了,视线难以关注整体,眼前突然留意到的,还是她那略厚的嘴唇,以及撑起的大氅交领。
他隐约又回忆起了硌人的触觉,但此时还是没太着急,他深呼吸了一口,径直说道:“那便乘坐卿的辎车?”
金乡不愿意下车露面,立刻点了点头:“妾宅邸旁边有座别院,陛下去过的。”
“我有另一个好去处。”秦亮马上回应道。
延年里那座醉仙楼后面的别院,正巧离这里不远,就在西南边,大概距离一坊之地。
一会只要出坊门,往西走一街路程,在路口转向南行一街,然后就能看到延年里小市的东北角了。
秦亮也不和金乡商量,直接吩咐前方的饶大山:“去延年里。”
马蹄踏步的声音传来,接着是木车轮“叽咕”压在砖石上的噪音,以及车厢四面都有的“哗啦”响动。
木头车厢不管是否华丽,自然不能指望它建造得多么精密。金乡抬起头,看着秦亮的美眸有些迷离,不慎还咽了一下唾沫。几乎不敢叫人相信,起初她有过强迫无奈半推半就的样子。
秦亮并不抵触这样的目光,他反倒很受用,想想前世何曾有过如此待遇?
他看向金乡,自己也不是专好年龄大的女子,只是貌美到稀有的妇人中,正好有三两位年纪稍大的人而已。
马车行驶得有点缓慢,秦亮闻着空气中淡淡的幽香。即使金乡穿着厚实的大氅,但她的拥抱应该依然柔软温暖吧。于是他挪了一下位置,轻轻抱向金乡。不料他刚一主动相拥,金乡便一下子急切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时节已至初冬,跟两天前的秋末区别不大,还因为今日出了太阳,气温稍高一些,但空气依旧带着寒意。
不过那天在昭阳殿阁楼中,外面下雨刮风,湿冷无比,秦亮与令君都坐在楼阁上,相处许久亦未冻着。
今日他与金乡坐于辎车里,外有阳光,内有金乡身披大氅,自然不觉寒冷。
安宁晴朗的下午,马蹄声、木车轮与车厢带来的噪音虽起伏缓急不定,但节奏总体均匀,听习惯了并不觉得吵,反而能让人昏昏欲睡。
金乡也恍惚正处于那半梦半醒的状态,起初她有点恐慌害怕,吓得张开了嘴,好在没出声。毕竟梦境总是神秘玄乎,那恍惚梦中蛸的意象着实有些狰狞可怖。渐渐地她放松了紧綳的身心,不再有本能的抗拒,于是她犹如融入了玄妙之境,体内经脉似乎都有热流通过,飘飘然如羽化,恍若云中龙游缓缓升腾。她自然不知,其中有炁的作用,确实有点玄,拨动心弦,如真似幻。但金乡近日来的苦闷情绪,倒是立刻得到了缓解。
秦亮今日两次与金乡见面都记起的细节感受,此刻终于再次实现。就在他满意于愿望成真时,忽然外面传来了饶大山的呵斥:“汝找死不成?快让开!”
接着车厢便骤然减速,可以判断出饶大山正在仓促勒马,整个车厢里的事物都忽然向前冲击,金乡也吃了一惊,嗯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惊呼。好在有秦亮挡着借力,她只是贴到秦亮身上更紧而已,并未摔倒。
“好狗不挡道!”前方驾车位的饶大山怒骂道,他现在比之以前,脾气大了不少,张口就骂。
“这好像是我家的辎车,为何汝在驾车?”居然是何骏的声音!
金乡刚缓和下来的神情,立刻又紧张起来,整个人的动作都停下来,没敢再动弹,一时间如同入定了似的。
秦亮也很意外,此人怎么会在这里?
他这才估摸了一下行车距离,大概刚出那道坊门。难道何骏在华林西门那边守着,刚才寻到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