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被他的话说的哑口无言，他甚至不敢再去看林泊的目光，他害怕从那里面看到名为厌恶，名为恨的情绪。
“不要再说了……”他垂下头，一只手拉住林泊的衣摆轻轻摇了摇，低声哀求道：“不要再说下去。”
“你知道我的。”林泊弯下腰，双手捧起他的脸，逼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你的自作主张。你凭什么觉得我不能自己撑过去？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对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感到高兴？”
“我哪怕是死了，也不想要你掺和进来！那是我自己的事情，我哪怕是死了我也比像个废物一样活着好！”
他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屋子里，发出的质问振聋发聩，一下又一下的冲击在克里斯的心脏，逼迫着他直面对方的愤怒。
“可是我不想让你死！”
克里斯咬住牙，猛的侧开脸避开他的目光，眼眶胀得通红，胸膛被他的话刺激的上下起伏，那双淡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平复着自己的情绪，语气一点点放缓，干涩晦暗，“我不想让你死啊林泊，本来该死的一直都是我，我都还活着，你怎么能死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下一秒就要飘走。
林泊指尖微缩，闭上眼。等再次睁开眼时，刚才显露出来的情绪被他收了回来。
他淡漠的转过身，“你走吧，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停了下，继续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你们。”
不仅仅是克里斯，更是其他的那些人。凛烛，秦倏，祝衔等等等等，那些都是他。
“不要，不要这样。”
克里斯痛苦的弯下腰，被木偶线随便捆束起来的发丝因为刚才的动静已经松散下来，金色的头发凌乱的落在身前，让他看上去像是遭受到了不小的折磨。
“林泊，你不要这么对我。”
他从身后附上去，紧紧的拥住林泊，语气低沉，隐隐带着些哽咽，“我错了，我以后不会再自作主张了，我什么都听你的。”
“你想活着，我就陪你好好活着。你想死，我也陪你死，好不好？我们不要再分开了，我们不要再分开了。”
没有林泊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他都过得很痛苦。哪怕是后面在【梦幻城】被副本同化的那段时间里，他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却依然感觉自己的内心空缺了一块。
直到看到林泊出现在他面前，他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我的一切，我的生命，都是因为你。”他的额头抵住了林泊的肩膀，苦苦哀求，在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有清透的眼泪溢出来滴在林泊的肩膀，“你不要丢下我，你不可以丢下我！！！”
林泊捏了捏眉心，心里有些烦躁。
他很讨厌听到克里斯这么说，因为他这么说，自己的心脏也老是隐隐作痛，那是种不是自己的疼，像是从别人身上来的一样。
那是他讨厌的情绪，他讨厌这种不属于自己的情绪。
“求你了。”克里斯低声道:“你不想让我做的，我绝对不做了好不好？我对你还有用的，对不对？我可以继续帮你处理事情，也可以帮你暖床，只要你别丢下我。我不能离开你。”
没人会懂一剑刺穿爱人的身体，听着刀剑穿过肉体的声音，感受到明显的阻力是什么感受。
无人懂得他的崩溃，他甚至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要独立完成这一切。
可他必须得这么做，置之死地而后生，才是唯一能让他的爱人活下来的办法，这才是唯一的生路。
“我再也不自作主张了。”克里斯说:“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只要能留下来就够了。
“……松开。”林泊深吸一口气，努力屏蔽掉自己心口的难受。
克里斯不动，甚至还加紧了手上的力。
林泊舔了下唇瓣，心头冷笑一声。
好好好，刚才还说自己会听话，转眼就又要硬来了是吧。
就在他抬起手要强行去掰男人的手时，忽然手背一凉。他眉头一皱，立刻反手抓住那擦过自己手背的东西。
举起来一看，被他牢牢握在手中的是一根细长的透明线，材质摸着就很有韧劲，明显不是凡物。
那线还在他手里使劲扭动着，被他强力压制住了还不服气，努力想要挣脱再给他来一下。
林泊没理它，看了眼手背。
光滑的皮肤上有一道明显的红痕，再使上三分力就会划开他的皮肉。
“呵。”
林泊眉心跳了跳，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反手用力推开他，举起手把那根乱动的线扯到克里斯面前。
“你的东西倒是很护主啊。”
这玩意儿正是克里斯的木偶线之一，是哪一根林泊没认出来。这好歹算是个神级道具，被他强行捏在手里也依然无法挣脱，强效镇压。
这是觉得他要对克里斯下手，就主动出手先对他进行攻击了。
真是和他主人一样，一样的喜欢自作主张。
克里斯本来就忙着哄林泊原谅自己，压根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窜出去的。
他头疼的揉揉眉心，接过那根【木偶线】，嫌看着眼烦毫不留情的直接扔进了系统空间。
“不是宝贝……它伤到你了？！”
克里斯原本还想解释，余光一瞥骤然看到林泊手背上那显眼得痕迹，双眼一瞪，差点破音。
“……”
林泊脑袋更疼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人和以前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是这么个死出。
他磨了磨牙，“我现在就把它——”
“行了行了。”林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示意他打住，“我没什么事，要教训你下去教训，别在这里来耽误我时间。”
克里斯嘟了嘟嘴巴，“好吧。”
情绪被这么一打断，再想续上就没那么容易，哪怕继续刚才那个话题也依然显得生硬。
“你现在走？”
“不走不走，我把事情全部交给白之寒了，我就在这里陪你。”
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林泊不想理他，他就买下对面的房间，天天来这里烦他。
如果林泊愿意搭理他，那他就顺理成章的在这里和林泊一起住下，哪怕被骂不要脸一点也行，反正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
具体的还是要看林泊的态度。
不过他很清楚林泊有多心软，嘴巴再硬也是软的，说出来的话再刺人但人也是软的。
只要林泊愿意给他丢个泥巴，他都能把泥巴搭成梯子顺藤摸瓜的爬上来。
“随便你吧。”林泊摆了摆手，半点不想知道这人是怎么想的，也不太想和他搭话。
只是默了默，他又主动开口道:“我要你和我说这后面发生的一切事情。”
他看了看周围，随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瓶水扔给克里斯，“一字不落的和我说清楚，这瓶水就给你喝。”
“！”
克里斯双眼一亮，宝贝一样的把水收回去，生怕下一秒林泊反悔给他抢走。
“你走之后，它以为你死了，整个游戏都落在它的手中。对当时的那些在游戏中的玩家做了个一个大清剿，玩家们要么被它杀了扔在小世界里，要么就给清除记忆送到那些副本中。”
“不仅是玩家，Npc之间也起了动荡。”
“它大力变革你的一切决定，将那些小世界变成了无法自力更生，必须得依靠主系统的副本。”
最初的副本压根不像现在这样，每个副本都是可以靠自己一直永续生活。
林泊记性不太好，老是忘记给那些副本们输送资源，所以他手下的那些副本们全是靠自己就能活下去，并不依赖他。
那些小世界就像一个个有着自己独立生命体的星球，知道有其他世界的存在，却仍然安安稳稳的过着自己的生活。
“后来我才反应过来，那只是它上位后，想抹掉你的痕迹的第一个动作。它的下一步行为，就是除掉我。”
克里斯的瞳孔骤然加深，最深处掩藏着一片阴霾。
“当时的我已经和它分开已久，可以说我压根不在乎它的所作所为，只是这确实是我的疏忽。明明早就知道它是一只贪得无厌的鬣狗，却还是任由它胡作非为，却不加以管教。”
“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被它抓住。”
林泊皱起眉头，忍不住抬起手指尖划过他的脸颊，“可是你……”
克里斯的脸，不是小狗的脸。
克里斯仍然是小狗，可他只是小狗的一部分。小狗身体上有他留下的烙印，可他已经感受不到小狗身体的存在。
“它就是要杀了我，哪怕我当着它的面杀了你，它也仍然不信任我。”
克里斯苦笑一声，“将死之时，A077救了我一命。”
A077，小狗的系统。
那是真正和A001同出一脉，由他亲手制造出来的唯二的系统之一。
别看那些系统那么多，可真正又经过林泊手上的也就只有两个，一个是A001，一个是A077。
A001是他创造出来陪伴自己的系统，而A077是他专门制造出来，保护小狗的系统。它有林泊的一丝力量，足以让小狗在任何世界里穿行，还没人敢伤害他，都得给他让道。
“它用自己保护了我，让我的意识仍然残留，灵魂不灭。但是身体却早已四分五裂，不知道让A001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克里斯耸了耸肩，面上看上去无所谓，可眼中却难以言喻的透露出一股哀伤，“我……护不住它。”
他仍然记得当时A077消耗全身能量，化作了星星涌入他的身体护住他灵魂的时刻。
身体很疼，但是心更疼。
克里斯双手捂住脸，埋在掌心里深深呼吸了好几口，努力的缓和好自己的情绪后，他才继续说道:“当时的你已经不在，力量也被封存，A077的能力有限，只能够护住我的灵魂，却难以保证完整性。”
“所以我的灵魂四散，重新滋养着生出来新的身体，有了不同的相貌，名字，意识。可每个人都不完全，包括我现在的这具身体。”
克里斯看看自己的双手，“灵魂不完整，记忆也缺失，没人知道自己是谁，只是迷茫的生活在那个世界上。”
“直到后来，我们被再次召入游戏。”
故事也是从这里开始发生变化的，就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引导一般，他们四分五裂的离开了游戏，却又被神奇地命运牵引着，再次回到了这个游戏。
可就是那么神奇，不止是克里斯，秦倏，祝衔，凛烛，陆停雪等等等等，他们每个人都顺着命运的金丝线陆陆续续的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
“回到这个游戏的都不是由它亲手接进来的，是由它自我衍生出的那些新的小系统们牵引进入的。”
“你看多神奇，它把我赶出了这个游戏，可却还是把我接了回来。”
克里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所以命运啊，就是这么奇妙。”
林泊抿了抿唇，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那个亲手把自己的所有善意剥离了的A001，好不容易抹掉了他过去留下的一切痕迹，却又自己亲手重新添了上来。
“我回来之后才发现，它已经逐渐放手对这个游戏的操控，不再由自己严格监管，设了个什么社管局来专门替它监督副本运行。”
“那些副本看似正常的运转着，其实里面早就不知道滋长出了多少的阴暗。”
“你能想象吗？它自己创造的那些副本的故事，居然是从我们的生活中摘取的。”
克里斯说着都觉得有够荒谬的，可事情还真就是那么妙不可言。
“它从有自己的意识开始就一直待在你的身边，没去过真实的世界，不知道人类正常的生活是怎么样，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什么。”
“所以那些副本的故事都是我们过去的相处。”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学校，地铁，小区，村庄。每一个由它亲手创造出来的副本，都有我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