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将天际染成一片暖融融的橘红,二月的风裹挟着几分寒意,吹得田埂上刚冒芽的野草瑟瑟发抖,却也捎来泥土混着新绿的清浅气息。
一行七人朝着折冲府方向缓缓前行,马三宝与丘行恭、江熊三人落在后方,神色皆有些复杂难测。
“照你们方才所说,”马三宝眉头微挑,语气带着几分探究,“方才那个默不作声的少年,武艺当真如此厉害?你们二人竟都自觉不是他的对手?”
江熊下意识直了直腰,神色凝重,语气沉了几分:“将军,这绝非属下夸大!我方才与那少年过招,他手上功夫着实硬朗。”
他攥了攥拳,回忆起当时情形,又道:“实不相瞒,若不是他手下留情,真在沙场上对阵,恐怕不消片刻,我这条命便要折在他手上,绝非寻常武夫可比。”
马三宝闻言,眉梢一挑,面露诧异。他深知手底下人的脾性,这些人在军营摸爬滚打惯了,向来不服输,平日即便真不敌对手,也总会找借口推诿,从不会如此干脆认下不如人之事。
“江熊,”马三宝放缓缰绳,侧头看向他,语气带着试探,“莫不是因你此番没带刀兵在身,才觉得落了下风?”
“将军,并非如此!”江熊急忙摆手,语气急切,“那少年虽身佩长剑,可与我交手时,自始至终都只用拳脚应对,根本未动兵器。”
“如此说来,那少年岂不是块难得的猛将坯子?”马三宝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勒住马缰稍作停顿,语气多了几分期许,“倘若能将他招入折冲府,那我等往后在沧州地面,又多一员能战之士,岂不是美事一桩?”
“将军,这恐怕要令你失望了。”一直默不作声跟在侧后的丘行恭,此时忽然开口,语气带着明显的吃味,“我方才问过那郎中,他们为医治随手所配的那桶盐水,用的竟是白花花的精盐,那精盐何等稀罕金贵,咱们折冲府平日里都难得一见,就凭这点家底,哪有底气招募他?”
“精盐……”马三宝低声重复,脸色瞬间凝重,眼中亮色淡了几分,“他们乃是赵氏粮行之人,有些浮财也属常理,实在可惜………”
“将军,依属下之见,那位林郎君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江熊见马三宝神色凝重,忙转话锋,语气有些踌躇,“他医术精湛,方才扶我起身时用的皆是巧劲,绝非普通医者能有,属下猜他身手恐怕也极为不凡,与那少年不相上下才是?”
马三宝指尖摩挲着缰绳,神色迟疑,沉吟片刻后开口:“只是……他们一行人行事低调,粮米仿若用之不竭般,便连精盐都能随意取用,显然不缺去处,咱们折冲府这点分量,怕是未必能入他们眼………”
话未说完,丘行恭眼神一亮,猛地勒住马凑到马三宝身侧,压低声音却难掩急切:“将军,属下有一计!我与兄长近日将要启程回长安,不如寻个机会将那林郎君和少年一同俘虏,再带他们去长安面圣。”
“陛下素来爱才,见这般医术、武艺皆出众的人才,断不会亏待,说不定还为将其谋个官职,招募入朝堂!”
“荒唐!”马三宝眉头紧锁,手上缰绳猛地一勒,胯下战马吃痛打了个响鼻。
他转头看向丘行恭,语气厉色尽显:“你可知那赵氏粮行近日为沧州城捐献了多少粮米?眼下城中不少百姓全靠这些粮米度日,若因你这糊涂主意与他们交恶、断了粮源,百姓没了活路,一旦激起暴乱,你我如何担待得起?”
“再者,就这三人的气度与行事,背后定有不浅的依仗!你贸然掳人,若是捅出篓子,单以咱们折冲府这点实力,根本扛不住后续麻烦,到时候别说保不住你,整个折冲府都得跟着覆灭!”
丘行恭与江熊听了这话,神色瞬间僵住,面露惊愕。丘行恭下意识张嘴,先前的急切全然褪去,只剩慌乱。
他一心想着掳人回长安邀功,却全然没料到赵氏粮行与沧州百姓的关联,更没细想对方背后依仗可能牵连整个折冲府。
江熊也愣在原地,此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此事远比自己想象的严重,若真照此行事,后果不堪设想。
“前两日刚收到朝堂军报,大唐如今河东、河北两地皆有叛乱,战火连月不断,洛阳及南边局势也尚未平复,处处都需兵力支援。”
马三宝语气稍缓,却依旧凝重,“这种时候,咱们安稳守好沧州城、护好百姓就已是大功,绝不能再自寻祸端!”
“你们兄弟此前皆是娘子军出身,如今奉诏回长安,想来也是为朝堂练兵之事效力。”
马三宝话锋一转,语气沉了沉,“到了长安,切记谨言慎行,莫要多管闲事,更莫要卷入朝堂纷争,安安稳稳把差事办妥当,才是眼下最要紧的。”
丘行恭垂首坐在马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马鞍边缘,先前的急躁冲动彻底褪去,久久不曾言语。
江熊也在旁侧马背上默默点头,眼底惊愕已化作彷徨,不敢胡乱言语半分?”
马三宝见二人神色缓和,不再多言,双腿轻轻一夹马腹,胯下战马踏着沉稳步子,率先追着前头的几骑轻骑而去。
暮色渐浓,丘行恭与江熊略显凝重的身影紧随其后,渐渐融入了沧州城傍晚的炊烟里……
而此时赵氏新粮行的后宅之中,刘长宏听着刘武轩诉说完今日的遭遇,眉头微微蹙起,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语气带着沉吟:“你们今日所为,有些孟浪,极易被人盯上。”
“刘师,那该如何行事为好?”林元正站在一旁,神色担忧,手指不自觉攥紧袖口,“倘若真被马三宝以及折冲府的兵卒盯上,我们接下来要办的事本就隐秘,这般一来,怕是会极为不便。”
“既然如此,那便将谋划之事提前几日进行,莫要耽搁!”
刘长宏手指一顿,语气自若几分,“反正此事先前已筹备妥当,早几日晚几日并无大碍,等这事一了,咱们便即刻启程回上洛,省得夜长梦多。”
刘长宏心中清楚,此次行动若被折冲府干扰,不仅会影响计划,还可能暴露他们背后更深远的目的,而这些目的关乎着报仇雪恨之大事,容不得丝毫闪失。
“还请阿耶明示,接下来具体要如何行事?”刘武轩往前半步,目光紧盯着刘长宏,语气急切,他心里最担忧的,是这次行动落不到自己头上,生怕分不到动手的机会,反倒让旁人抢了先。
刘长宏抬眼扫了他一眼,自然看穿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淡笑:“你急什么?此次咱们要将沈、张两家在沧州的势力尽数覆灭,动手的事少不了你。”
“刘师,那此次可有我上阵的机会?”林元正往前凑了半步,眼中带着忐忑,语气藏着期待:“之前一直让我坐镇这后宅等消息,那这次……总该能让我也出份力?”
林安站在角落,闻言脸色微微一沉,眼底瞬间浮起担忧之色,生怕沈、张两家狗急跳墙,家主上阵会有所闪失。他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到嘴边的劝阻咽了回去,垂首无言。
“此次,除了林安、赵勤、赵天欣三人驻守粮行后宅,稳住后路,我等皆全出动!”
刘长宏猛地一拍桌案,眼神锐利,“今夜便要让沈、张两家付出代价!”
据探查而来的消息,沈、张两家似乎察觉到了一丝风声,近日加强了府中的守卫,以防李家上门行报复之事。
但刘长宏深知,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旦错过这次机会,沈、张两家恐怕会进一步壮大,再想动手就难上加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