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边,
麻花腾走出公司大门时,深圳的夜色已深。
他站在台阶上,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远处高楼的霓虹灯在闪烁。
他深吸一口气,空气灌入肺里,
却没能压下心头那股沉甸甸的郁结。
车钥匙在口袋里硌得他生疼。
他掏出来,金属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
停车场里,他那辆黑色的桑塔纳孤零零地停着,车身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
麻花腾拉开车门,坐进去,却没有立刻发动引擎。
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微微发白。
“老刘…”
他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在密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
眼前浮现出刘教授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熬夜调试代码,
一起啃着泡面讨论算法的老搭档。
如今,他却要亲自去质问对方,亲手终结这段多年的情谊。
引擎终于轰鸣起来,车灯划破夜色。
麻花腾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停车场,汇入深圳夜晚的车流中。
车窗外的霓虹灯在玻璃上投下变幻的光影,
映得他的脸色忽明忽暗。
红灯。
车子停下,麻花腾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击着。
他想起五年前,公司刚成立时,刘教授放弃了高校的稳定工作,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创业。
那时候,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靠着几台二手电脑起家。
刘教授总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人,即使通宵调试代码,第二天依然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晨会上。
“滴——”
身后刺耳的喇叭声将他拉回现实。绿灯已经亮了许久,后面的车不耐烦地催促着。
麻花腾猛地回过神,慌忙踩下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路边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被吓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对不起!对不起!”
麻花腾摇下车窗,连声道歉。那人骂骂咧咧地骑远了,只留下他一个人坐在车里,心脏狂跳不止。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方向盘,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车子继续前行,渐渐驶离了繁华的市中心。
高楼大厦被低矮的老旧居民楼取代,路灯也变得稀疏起来。
麻花腾放慢车速,在一条狭窄的巷子口停下。
他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筒子楼就立在巷子深处,灰扑扑的外墙上爬满了电线,窗户里透出的灯光昏黄而微弱。
这是公司最早的一批员工宿舍,后来条件好了,大家都搬走了,只有刘教授还住在这里,
说是住惯了,懒得挪窝。
麻花腾推开车门,夜风裹挟着巷子里饭菜的油烟味扑面而来。
他抬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心里一阵酸楚。
刘教授的工资不低,却始终过着简朴的生活。
他曾经开玩笑说老刘太抠门,刘教授只是笑笑,说钱要留着给女儿读书用。
路灯下,麻花腾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站在原地,突然有些犹豫。
夜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也吹散了那些在车里想好的质问。
此刻,他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像是压了块石头,
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麻花腾在筒子楼下站了许久,夜风吹得他脸颊发凉。
他掏出手机,拇指在按键上悬了片刻,
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喂,老刘。”
电话接通时,麻花腾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睡了吗?”
电话那头传来刘教授略带诧异的声音:
“老马?这么晚了...”
“突然想吃宵夜了。”
麻花腾抬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声音里带着刻意的轻松,
“记得咱们以前常去的那家大排档吗?突然馋他们家的炒田螺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刘教授爽朗的笑声:
“你小子,大半夜的...行啊,等我换件衣服。”
麻花腾听着电话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他看见三楼窗口的灯光晃动,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窗帘后走动。
不到五分钟,楼道里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刘教授推开门时,身上套了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脚上趿拉着双旧拖鞋,
头发还有些乱,显然是匆忙间随便抓了两下。
他看到麻花腾站在路灯下,先是一愣,随即露出熟悉的笑容:
“怎么突然想起吃宵夜了?”
“想你了呗。”
麻花腾半开玩笑地说,伸手拍了拍刘教授的肩膀。
触手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颤,记忆中宽厚的肩膀,如今竟显得有些单薄。
刘教授笑着摇头:
“少来这套,是不是又遇到什么技术难题了?”
他边说边跟着麻花腾往巷子外走,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事不会这个点找我。”
麻花腾没有接话,只是掏出车钥匙:
“上车吧,我知道有家店还开着。”
车子驶过深夜的街道,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刘教授说起女儿最近在学校拿了作文比赛一等奖,
麻花腾则抱怨最近公司的空调老是出问题。
话题轻松得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们还是两个为梦想打拼的年轻人。
大排档的塑料棚下,灯光昏黄。老板显然认识他们,热情地招呼着:
“哟,马总,刘教授,好久不见啊!”
“老样子。
”麻花腾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炒田螺、椒盐濑尿虾、干炒牛河,再来两瓶珠江啤酒。”
刘教授笑着补充:
“别忘了多放辣椒。”
啤酒瓶盖“砰”地一声打开,泡沫顺着瓶口溢出。
麻花腾给两人各倒了一杯,
金黄色的液体在杯中泛起细密的气泡。
“来,先走一个。”
麻花腾举起酒杯。
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带着微微的苦涩。
刘教授满足地叹了口气:
“还是这个味,舒坦。”
麻花腾看着老友脸上舒展的皱纹,突然问道:
“记得咱们第一次来这儿吃饭是什么时候吗?”
“怎么不记得。”
刘教授夹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
“那时候公司刚接第一个项目,你非要庆祝,结果钱包里就剩两百块钱。”
“最后还差点不够付账。”
麻花腾接话,两人相视一笑。
炒田螺上桌了,红彤彤的辣椒油裹着肥美的螺肉,香气扑鼻。
刘教授熟练地用牙签挑出螺肉,一边吃一边说:
“那时候真难啊,连台像样的服务器都买不起。”
“现在不一样了。”
麻花腾喝了口酒,
“公司越做越大,什么都有了。”
刘教授的动作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
“是啊...什么都有了...”
麻花腾假装没注意到老友的异样,又给他倒了杯酒:
“你女儿快高考了吧?想好报哪所大学没有?”
话题就这样转到了家常上。
他们聊孩子,聊最近看的电影,聊刘教授养的猫,唯独不提公司的事。
啤酒一瓶接一瓶地空掉,桌上的菜也渐渐见底。
夜越来越深,大排档的客人陆续离开。
麻花腾看着刘教授微醺的脸,突然觉得就这样也挺好,
至少今晚,他们还是当年那两个为梦想奋斗的伙伴,而
不是即将对立的上下级。
“老板,再加两瓶酒。”
麻花腾喊道,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他举起酒杯,对着刘教授笑了笑:
“今晚不醉不归。”
刘教授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你小子,明天不上班了?”
“管他呢。”
麻花腾一饮而尽,冰凉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那股莫名的灼热。
“其实老刘啊,我有事要和你说。”
“我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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