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人神情呆滞,偶尔又突然癫狂发作,除了燕宁,任何人都无法靠近他。
时静荷以“一品荣国夫人”之礼下葬,素幡蔽日时,蔚澜放怀抱灵位走在送葬队首。
檀木牌位烙着他深陷的指印,仿佛要将母亲之名嵌进骨血。行至卫国公府门前的长街上,他灰败的瞳孔骤然缩如针尖。
“阿母在哭!“”
嘶吼声中,蔚澜放如疯犬扑进人群,十指撕开某个农夫的麻衣就一顿胡乱撕咬,百姓惊惶躲进士兵盾阵后,偷偷的探着头看着蔚澜放喉间滚着兽类般的呜咽,齿缝间还叼着半缕染血的布条。
百姓怜惜他是燕池最忠勇之士卫国公的血脉,因而无人咒骂指责,只余下不绝于耳的哀婉叹息与弥漫的恐惧。
燕宁当即请来大夫为伤者诊治,随后疏散人群,费尽心力安抚蔚澜放,才终于将时静荷安葬于姬家墓园。
事后,燕宁又亲自去受伤百姓家中,除了带去一些滋补的药材,还奉上丰厚的抚恤金。
忙完葬礼,她又急着整改军队,将招募的新兵做好编排,这些事情虽然有一些老臣可以代劳,但燕宁还是要细致的核查一遍,以免有所疏漏。
陈嬷嬷将甜汤递来,见燕宁扶额蹙眉,满心疼惜:“公主,您要多保重身子才是。”
燕宁接过汤碗,“军中重整,千头万绪,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若他在此便好了,这些原是他最擅长的。”
陈嬷嬷闻言浅笑,正走进来的凝兰调皮地捂着脸,从指缝间偷觑燕宁,“哦——原来公主心头所念,并非军务,而是姬世子呀!”
燕宁登时撂下脸来,指着凝兰道:“赶明儿就给你寻个婆家,看你还敢这般口无遮拦,拿我消遣!”
陈嬷嬷瞧着燕宁那副强绷的怒容,也忍俊不禁。笑罢,掐指细算:“雪癫山的密信已去半月有余,想来姬世子当已收到。说不定……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燕宁凝望窗外明月,“但愿他能全身而退。”
彼时,姬月寻神色凝重,立于殿前,躬身向天祈皇奏请:“请允臣归国……”
奏请尚未说完,太子已笑着按住他肩胛:“急什么?自有阿宁坐镇!倒是你和安和的婚事,思虑得如何了?”
姬月寻抬首,目光迎向龙椅上的天祈皇。那双浑浊眼底流露的“赞许”,只令他心底寒意彻骨。“安和公主秉性直率真诚,臣岂敢辜负公主厚意。然臣早有婚约在先,更曾于大宗国朝堂之上,当诸国使节之面昭告天下,此乃先父遗命,臣万死不敢违逆。”
天祈皇面色骤沉,一掌拍在龙案之上,震得笔砚微颤:“放肆!莫非你竟敢让朕的安和公主,屈尊下嫁为妾?!”
“臣断无此意!想来安和公主金枝玉叶,亦不屑自贬身价。”姬月寻字字铿锵,声震殿宇,俨然置生死于度外。
太子本就想用安和困住姬月寻这名猛将,以此达到他可以接近并取信燕宁的目的。自然不会轻易放他离开。
姬月寻拒绝成婚,惹怒天祈国君,被软禁在天祈皇宫,令他反省。安和心地善良得知此事,虽然心痛,但也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她也不愿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做一辈子怨妇。
当夜安和公主撬开角门锁链,将出城令牌交于他手上:“你走吧!带着你们的百姓,永远也不要再来天祈!”
三日后安和因“私纵敌酋”被掌掴禁足。但她却没有半点怨言,唯愿姬月寻可以顺利的回到他的故土。
姬月寻归家心切,一路疾驰,却在踏进城中那刻,看见蔚澜放正蜷在燕宁膝头,“媳妇吹吹……”
蔚澜放欲将被扎到的食指塞进燕宁的唇畔,孩童般嘟囔着。
燕宁随手拿起拨浪鼓塞到他手上,有些无奈的哄着:“拨浪鼓遥遥,就不疼了。”
姬月寻指间的缰绳寸寸勒进掌纹,直到流青走来看见姬月寻,一声轻唤刺破暮色:“世子回来了。”
燕宁转身的刹那,暮光恰好漫过她簪尾的珍珠,他迈步的瞬间,燕宁也起身向他含笑走来。
“你还好吗?”
“你还好吗?”
重叠的诘问让二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未来得及多说一句,蔚澜放赤脚跑来,将拨浪鼓砸中姬月寻心口,拉着燕宁吵闹着:“媳妇陪我玩。”
姬月寻剑眉深蹙,多日来奔波疾行带来的疲倦神色更加晕上一层烦闷。
流青欲扯开那双紧箍燕宁臂膀的手,好让世子和公主好好说说话。却发现蔚澜放指节暴突如鹰爪,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燕宁只好任由着他,但又不想他兄弟二人因为这点事而心生罅隙,解释道:“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姨的死对他的打击很大,认贼作父的屈辱和养父十几年的悉心教导爱护,不是父子胜似父子的恩情,都像淬毒的冰棱扎进心间。”
燕宁话音未落,蔚澜放突然抓起姬月寻的手按向自己心口。甲尖深陷旧疤的皮肉,暴凸的筋脉在皮下搏动如困兽:“你挖啊!把姓蔚的腌臜血脉挖干净!”
燕宁叹着气:“我已经让或云联系棉雨,希望可以请来顾老为其诊治。”
事已至此,姬月寻还能说什么。那毕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兄长,也是这世间,他唯一的骨肉至亲。
但是看着那么大一个男人不羞不臊的扑在他未婚妻的怀中求抱抱,姬月寻就恨不得一脚将他踹飞!
当蔚澜放神志偶有清醒片刻时,撞见姬月寻为燕宁扶正鬓边玉簪的指尖,燕宁唇角漾起的笑涡盛满烛光,映亮她眼底久违的柔光,却在他视网膜上灼烧成雪癫山未干的血泊。
“冷……”蔚澜放忽然蜷缩成胎儿的姿势,指甲深掐进自己臂膀。皮下奔涌的并非寒意,而是母亲临死前呜咽的声音。
他害怕那种丧亲之痛,害怕那种无力之感,母亲死前提到的婚约让他崩坏的认知里扭曲成救命绳索,但此时他并不知,那婚约原是他亲弟弟姬月寻的。
他理直气壮的霸占燕宁,昼夜蜷缩在她身侧,“阿娘说的,你是我媳妇。”
他以为至少这样,用自己的可怜能换取亲人的疼惜和陪伴,却不知他在变成一把刃,生生的活剥着骨肉血亲的皮肉。
姬月寻见他如此离不开温宁,更加难以启齿,也只能独自生着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