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顿了顿,端起茶杯抿了口温茶,喉结轻轻滚动后才接着说:“不管怎样,他既坐上家主之位,族里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事,早不只他个人的事。
你和他兜兜转转,历经磨难才重新在一起,老夫心里既愧疚之前的糊涂,也欣慰你们能有个结果。
欣慰归欣慰,一个沉重的问题终究不得不面对——关于你...无法生育的事。
这对非渊、对整个齐家是绕不开的坎。
老夫虽膝下五子,孙辈也不少。
奈何当年独生子女政策卡得严,能真正挑大梁、续上家族根脉的实在不算丰裕。
族里私下也有几个私生子,可身份终究名不正言不顺,根本上不了台面。
关于你,老夫思忖良久。
若因生育之事强行拆散你们,于情——老夫实在于心不忍;于理——如今我早已不是当年能独断专行的家主。
无法,只得找族里几个德高望重的老人私下悄悄商讨。
不瞒你,我们从族里旁支物色几个适龄女孩,个个皆家世清白、学识出众的好孩子,也愿意为家族担些责任。
比起外头那些来历不明的代孕女人,她们知根知底,将来孩子生下来血脉纯,省得往后生出一堆扯不清的麻烦。
我们原打算先瞒你,私下找非渊商量。
倒不是不信你,实在这事太敏感,怕你心里难受。
我们想法也简单,只要他点个头,后续的事我们几个长辈来安排,绝不过于叨扰。
不贪多,一个男孩足矣。
等孩子生下便直接过继到你名下,对外宣称为你和他的孩子,齐家明正言顺的当家主母自始至终只会是你。
我们几个长辈私下找他谈过,原以为他能理解其中利害。
谁知他...态度坚决且强硬,直接让我们死了这条心。
当时的情形,唉~实在一言难尽。
这孩子!
有时候说的话、办的事,简直能把人肺气炸!
齐家确实不缺继承人,旁系子弟中也有几个出色的,但家主一脉若无嫡子终究是隐患。
非渊如今能镇住场面,只因他手段能力皆在众人之上。
可十年二十年后呢?那些虎视眈眈的旁系,难保不会借着子嗣之事大做文章。
我们不是非要逼你们。
只希望有个名正言顺的嫡系血脉,让那些有心人彻底断了念想。
既为家族稳定,也为你们长远考量。
旁系里多少人盼着他没后、盼着家族出乱子好趁机夺权。
没有孩子镇着,那些人只会越来越放肆,迟早要闹出动荡。
即便那孩子将来担不起重任,眼下也能作定海神针,一些虎视眈眈的人便少分兴风作浪的借口。
期间很长一段时间足够非渊整顿族务,培植亲信,将来让贤还是另择良才皆能从容谋划。
况且有个亲手带大的孩子在身边,将来对你也是个依靠。”
老爷子的每句话重重砸在心上,我的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半晌说不出话。
理智上,他说的对。
早在之前答应俞庭威求婚,我已经明白大家族对子嗣的执念,传承香火是世家子弟逃不开的宿命。
俞家不过普通豪门尚且十分在意,更何况齐家这样百年世家。
感情上,却骗不了自己。
若单纯代孕,或许还能咬着牙逼自己扛过去。毕竟能要求绝对保密,事后终生不再相见,不过一场钱的交易。
可如今,他们选中的是个知根知底的女人,从此他的人生要和另一个女人产生割不断的联系,我们感情里将永远横着第三个人的影子。
她像颗被定时炸弹,藏在我们生活的阴影里,没人知道引线何时会被点燃。
会以'生母'的名义,一次次撕开我们刻意维持的平静,成为永远无法根除的隐患,随时跳出来搅得我们鸡犬不宁。
光想象画面,已经觉得五脏六腑被撕扯灼烧。
我死死掐着自己的手背,借着刺痛勉强稳住声音,哑着嗓子问:“所以您今天来的目的,难不成...打算让我去劝他接受安排?”
老爷子深深叹了口气,布满皱纹的眼角流露出几分不忍,“丫头,老夫知道这实在难为你。若有别的选择,谁愿意来做这个恶人?
到底我还顶着齐家长辈的名头,家族存续的担子压在这儿,有些心不得不操。
说句实在话,这世道...男人,特别站在权势顶端的男人,能有几个管得住自己从一而终?
兴许不用我们劝,过不了几年,他自己看着别家崛起,看着家族的压力,自然而然想通透。
到时你若没个傍身的孩子,处境岂不更加艰难?
虽说以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必为生计发愁。
但身为女子,有些牵绊终究不同,有孩子在身边,至少能免去许多孤寂。
况且养育之恩重如山。
即便非他亲生,只要是你亲手带大,将来他也定会念着这份情谊,对你多加照拂。
哪怕将来你与非渊缘分尽了,齐家也绝不会亏待你。
家族会永远记得你今日深明大义。
其实这事若能缓,老夫何尝不愿多给你们些时日?
你们还年轻,或许再过两年自己就能想通,只是...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实在怕等不到那天。
前天城北王家那老太爷,前一天还跟我下棋呢,转天突发脑梗走了,连个遗言也没留下。
如今我们这辈人,多活一日都是向天借来的时辰。
老夫真怕哪天闭了眼会再醒不过来,这才厚着老脸来这一趟。
该说的、想说的,今日全与你摊开了讲。你若愿意帮着劝劝非渊,哪怕单单在他跟前提上两句,齐家都念你的好。
若实在为难,老夫也明白,确实委屈你。绝不强求,你只当今日我没来过。
另外,你与非渊早些把婚事定下,堂堂正正做齐家主母,省得外头那些闲人总在背后议论,平白惹人心烦。
老夫若能再尝到孙媳妇奉的茶,此生便又多一分圆满。
这番话既已说开,心中牵挂也算了却,至于往后种种...且随缘吧。”
好个随缘!
若真能随缘,他们又怎会早早备好女人,更劳动执掌齐家数十载、向来金口玉言的老人家亲自登门当说客?
我望着他鬓边霜白如雪,松弛的眼尾垂着岁月的褶皱,心头忽然漫上一阵复杂的酸涩。
他戎马半生,如今终究迟暮,权力更迭之下已不是当年那个说一不二、能将亲子逐出家门的铁腕族长。
大人物既不得不向现实低头,而我...又何尝不该直面这凛冽人间?
对他莞尔一笑。
“好,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