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徐正国,倪雅馨与张海洋认为杀俘一事,暂息风波时,师部政治部的调查小组, 突然进驻独立团。
他们带着绝密文件,与那个死里逃生的伪军口供,在团部外支起临时办公点,青石板上被踩得深浅不一。
调查组组长陈锋,是位参加过长征的老政工,镜片后一双眼睛像淬了冰。
他第一时间调阅战斗详报,又逐个传唤,特战排队员谈话。
当问到“是否存在枪杀投降伪军”时,一班狙击手李虎把步枪往地上一磕。
“报告首长!那些狗汉奸,举着白旗往机枪阵地上冲,我们不打难道等着被他们突突?”
卫生员王芳,则红着眼圈翻开急救包:“您看这绷带,都是给突围时 ,受伤的同志准备的,哪有空管汉奸的死活?”
整整三天,调查组走访了三十余名参战人员,记录簿上的供词如出一辙。
伪军并未真正投降,而是假意缴械后试图反扑,特战排是在自卫中“被迫歼灭”。
陈锋站在操场上,望着正在训练刺杀的特战排队员,突然喊住张海洋:“你枪法很准?”“报告!百米内打烟头没问题。”
陈锋从口袋里摸出枚硬币抛向空中:“那你说说,当时距离你最近的伪军,你打哪儿?”
张海洋的瞳孔随硬币起伏:“左肩。”
“为什么不打头?”
“留活口便于审讯。”
陈锋接住硬币,指尖摩挲着硬币纹路:“可那具尸体上的弹孔,都在心脏部位。”
空气瞬间凝固,远处的刺杀声,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张海洋盯着陈锋,磨破的袖口,想起这人曾在夜晚的篝火旁,教队员们认拼音。
突然咧嘴一笑:“可能是我手抖了。”
调查组离开的前夜,陈锋独自走进张海洋的宿舍,往桌上丢了包烟。
“那事我知道。”
张海洋手一抖,火柴划断在靴底。
“你以为堵住嘴,就能瞒过去?”
陈锋压低声音,“但这次战斗后,临河镇周边,三个据点的伪军跑了一半,剩下的全在问‘投诚有没有活路’——这是好事。”
他敲了敲桌面,“但规矩就是规矩,明天师部会通报批评,你要有心理准备。”
窗外下起细雨,张海洋望着陈锋冒雨,离去的背影,摸出藏在枕头下的调查记录副本。
在“是否存在杀俘行为”一栏,所有队员的回答,都被红笔圈住。
旁边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枪口抬高一寸,有时比子弹更有力量 。
他捏紧烟盒,直到晨光爬上纸页,才发现烟丝,已在掌心揉成碎末。
——有些真相注定要在风雨里摇晃,但有些坚持,终将在泥泞中长出新芽。
杀俘事件的处理结果,最终落地:张海洋被撤销所有职务,降为普通战士,一年内禁止晋升。
对张海洋而言,这个处罚虽如巨石压心,却也在他意料之中。
——但徐正国和倪雅欣两个人,却坐不住了。
“他是有错,但那是群双手沾血的汉奸!”
徐正国在师部会议室里,猛地站起,座椅与地面摩擦出刺耳声响。
“临河镇的老乡们,联名按手印的血书,您看了吗?”
“那些天杀的伪军,把孩子扔进井里时,可没人讲什么‘政策’!”
政委倪雅欣,按住他颤抖的肩膀,转而向师首长,展开随身带来的地图。
“自事件发生后,周边伪军据点出现分化:清河据点12名伪军深夜携械投诚,而虎头岭据点,仍在负隅顽抗。这说明……”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师首长抬手打断,指节敲了敲桌上的《八路军纪律条令》,“但纪律是铁,谁碰谁流血。”
“张海洋的战术素养难得,但越是尖刀,越要懂得收放。”
他望向窗外萧瑟的秋林,声音放缓,“冀中那名被枪毙的连长,当年也是打鬼子的英雄。”
“我们今天护着一个张海洋,明天就可能有十个‘张海洋’破坏统一战线。
——你们想让老百姓说什么?”
回到团部的路上,徐正国闷头抽完第三支烟,突然把烟蒂踩进土里:“雅欣,你说我是不是老了?连给弟兄们争口气,都这么难。”
倪雅欣望着远处山梁上,飘扬的八路军军旗,轻声说:“老团长,还记得咱们入党时宣的誓吗?不是争一口气,是要争千万人的活路。”
张海洋被降职那天,特战排队员们 ,偷偷塞给他一包炒花生。
——那是他们省下的半个月津贴。
他揣着花生蹲在伙房外剥壳,听见炊事班老李在灶台边嘀咕:“这世道,杀鬼子的要挨处分,当汉奸的倒能捡条命。”
他突然笑出声,把花生仁扔进嘴里嚼得咯咯响:“老李,给我留碗热汤面,明天还要跟着队伍打鬼子呢。”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远处传来集合的军号声。
张海洋拍掉裤腿上的泥土,摸了摸胸前磨得发白军装。
——军装上面还沾着,临河镇战斗时的血迹,此刻在暮色中,泛着暗红的光。
他知道,有些伤疤注定要藏在军装下,但只要枪管还能瞄准鬼子,这身土布军装,就永远挺得笔直。
倪雅欣揣着,从老乡家买来的地瓜烧,推开柴屋门时,正看见张海洋,蜷在草堆上擦枪。
煤油灯在砖头上,晃出一圈昏黄,他的脸一半浸在阴影里,额角的疤痕泛着青白。
“知道你好这口。”她把油纸包的酒坛,轻轻搁在弹药箱上。
瓷口裂开的细缝里,飘出辛辣的香气,“老乡说这是自酿的‘烧刀子’,壮胆。”
张海洋头也不抬,擦枪布在枪管上磨出沙沙声:“政委,处分文件写着‘禁止饮酒’。”
“在我这儿只认‘同志’,不认‘处分’。”
倪雅欣掀开坛盖,酒香顿时漫满小屋,“当年我在陕北抬伤员,有个小战士疼得直哭,我就用棉花蘸着酒,给他擦伤口——现在你是伤员,得听医生的。”
她摸出两个粗瓷碗,斟满后,推过去一碗。
张海洋盯着跳动的酒面,突然开口:“他们说我犯了错。”
“你犯了‘心软’的错。”
倪雅欣端起碗,酒液在月光下晃出细碎的光,“看见老乡被折磨时心软,看见汉奸求饶时硬心——这心啊,长在该长的地方。”
两人碰碗时发出轻响,张海洋仰头灌下,灼烧感从喉咙滚到胃里,眼眶却突然发酸。
倪雅欣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推到他面前:“这是临河镇送来的新情报,鬼子要在腊月前,抢光最后一批粮食。”
他捏着纸角的手骤然收紧,指缝间漏出“汉奸带路队”几个字。
倪雅欣又斟了半碗酒:“师部没撤你的战斗资格,明天跟我去前沿阵地。
——有些账,要用子弹算,不是用酒瓶。”
窗外传来夜猫子的啼叫,张海洋摸出裤兜里的弹壳,在掌心碾出温热。
酒坛里的酒 ,还剩小半,他突然笑了,用刺刀撬下坛口的木塞:“政委,这酒留着打完鬼子再喝。
——到时候咱们得喝庆功酒,用鬼子的钢盔盛。”
倪雅欣笑着起身,笑着说道:“好。”
“但现在先给我记住——只要枪还在手里,咱八路军的兵,就没有弯下腰的时候。”
她走到门口又回头,月光把她的剪影,投在草堆上。
“还有,这酒钱算我借你的,回头拿鬼子的罐头抵。”
柴屋的门吱呀一声合上,张海洋摸出二牛他们,刚送来的地图,酒碗底在“汉奸据点”位置压出个湿印。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他用刺刀挑起酒坛,搁在窗台上,夜风卷着酒香掠过枪膛,在漆黑的枪管里,倒映着腊月将至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