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彪,打扰了。”
徐英姿微笑着走进小院,目光快速扫过这方寸之地,军人特有的整洁简朴让她眼底掠过一丝了然与心疼。“东风,快进来。”
“哥,好久不见。”李东风笑着递上礼物。
宋彪局促地双手接过:“太客气了,首长,东风……”
他引着两人进屋,“地方小,多担待。”
小小的西厢房顿时显得逼仄。
宋彪忙着搬屋里唯一的椅子给徐英姿坐,又去倒水。
小小的搪瓷缸洗得锃亮。
徐英姿坐下,目光落在那面玻璃柜里静躺的军功章上,心中感慨。
她端起缸子,轻吹热气。
“宋彪同志,”她放下杯子,声音清晰柔和,目光如暖阳,“今天专程来向你道谢。这句谢谢,迟了太多年。”
宋彪下意识地并拢双腿,双手垂侧,指节微蜷。
“首长,您……”话未出口,被徐英姿抬手止住。
“听我说完,”她的声音温和而有力,“没有你当年在西北基地对我的照拂,我这个书呆子,恐怕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没有你后来冒险回来找东风,告诉他真相,暗中护他……我们母子,恐怕永无团聚之日!这份恩情,我和李家,永生铭记!还有,我早不是什么首长了。”
李东风上前一步,眼神郑重:“哥,妈说的,就是我的心里话。”
他顿了顿,声音异常清晰:“你早就是我的亲大哥了!”
“亲大哥”三个字,如重锤砸在宋彪心口。
那张风霜淬炼、岩石般冷硬的面孔剧烈波动起来。
浓眉紧蹙,嘴角下抿。
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滚烫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砸在洗得发白的旧军绿衬衣上,洇开深色湿痕。
枪林弹雨前不曾皱眉的汉子,此刻因一句“亲大哥”溃不成军。
他猛地低头,宽阔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低沉呜咽在寂静中格外沉重。
良久,宋彪才抬起手臂,用袖子狠狠擦脸。他抬起头,眼眶通红,眼神却透出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向前一步,双腿一弯,“咚”地直挺挺跪在徐英姿面前!
“首长!”声音嘶哑,带着浓重鼻音,字字沉重,“我宋彪……是个孤儿!打记事起,就不知爹妈是谁!是部队给了我饭吃衣穿,教会我做人!后来在西北基地,是您……把我当有血有肉的人看!”
他仰着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看着徐英姿,眼神里是无助和对温暖的极度渴求。“我早就把您当亲人了,我帮您找东风,护着他,心甘情愿!当他是亲兄弟!不图谢!真的!”
他用力摇头,声音带着近乎绝望的恳求,“我……今天斗胆……就想求您一件事!”
他深深吸气,粗粝沙哑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您……您能不能……认下我这个儿子?让我……喊您一声……妈?”
“妈”字出口,带着巨大勇气与脆弱。
房间里死寂。
窗外蝉鸣停歇。
只剩下宋彪粗重的喘息和他眼中卑微又炽热的期盼。
徐英姿愣住了。
看着跪在面前刚毅却如迷途孩子般无助的男人,看着他汹涌的泪水、不顾一切的恳求,一股混杂酸楚与暖流的巨大情绪冲垮了她的心房。
她身体微晃,李东风扶住了她。
她缓缓起身,定定看着宋彪。
时间凝固。
然后,她迈前一小步,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郑重地落在宋彪旧军装挺括的肩章上。
她的嘴唇动了动,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饱含压抑了二十八年的情感:
“好孩子……”声音哽住,眼眶瞬间通红。她深深吸气,声音如磐石般坚定:
“这声‘妈’……我非常愿意听到。我只有东风一个儿了,也愿意多一个你这样的儿子,以后,你就是我的大儿子!起来!快起来!”她俯身,双手用力抓住宋彪手臂想拉起他。
泪水大颗滚落,砸在军装上、地上。
李东风也立刻弯腰托住宋彪另一胳膊:“哥!快起来!”
宋彪身体剧震!“儿子”、“哥”如滚烫电流贯穿全身。狂喜与归属感将他淹没。
他借着搀扶,踉跄站起,高大的身躯微微佝偻,仿佛无法消化这巨大幸福。他看着泪流满面却笑容欣慰的徐英姿,嘴唇剧烈哆嗦,最终化作一声嘶哑、惊天动地的呼喊:
“妈——!”
他张开双臂,将徐英姿紧紧抱住,哭得像个迷途多年终于归家的孩子。
压抑数十年的孤苦、委屈、对亲情的渴望倾泻而出。
徐英姿用力回抱,手掌拍抚他颤抖的背脊,泪水无声流淌。李东风看着相拥的两人,看着母亲失而复得的儿子,看着大哥从未有过的脆弱释放,鼻尖酸涩,眼眶发热。
就在这一刻,玻璃柜里一枚锃亮的二等功勋章,仿佛被浓烈情感触动,轻微一震,失去平衡,悄无声息滑落柜底。
“嗒。”
一声轻微却清晰的脆响,在充满巨大情感的小屋里响起,像一个沉重的句点,又像一个温暖新章被轻轻叩开。
窗外的蝉鸣,早已彻底停歇。
四合院里的哭声渐息。
宋彪松开徐英姿,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赧然,慌忙用袖子擦泪:“对不起,妈……我失态了,太丢人了……”
徐英姿破涕为笑:“傻孩子,在妈面前,有什么丢人的。”她伸手抹去宋彪眼角湿润,“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李东风笑着拍宋彪肩膀:“哥,以后咱们是真真正正一家人了!踏实!”
他环顾简朴小屋,“不过哥,你这地方太‘军营’了。等忙过发布会,我和妈帮你拾掇拾掇,添点像样家具。”
宋彪连忙摆手:“不用!我一个人住,习惯了!”
“这事听我的。”徐英姿温和却不容置疑。
她又看向宋彪,“彪子,等东风忙完发布会,咱们家还有一桩大喜事,那就是东风的婚事,彪子,你这当大哥的,可得帮些忙了!”
“必须的!”宋彪挺直腰板,随即不好意思挠头,“妈放心,东风发布会安保和婚礼安保,我都亲自盯着!绝不出岔子!”
“有你在,我放心。”徐英姿笑了,“天擦黑了。彪子,厨房能用吧?妈给你和东风做顿团圆饭!”
宋彪眼睛瞬间亮了:“能!妈您歇着,我去生炉子!”
“生什么炉子,”李东风笑着拦住他,“哥,我去巷口炒几个菜端回来,再弄瓶酒。”
徐英姿摆手,眼里带着坚持和温情:“不用。外面的菜哪有家里味道?东风你去切点酱牛肉,买点凉菜。彪子,厨房有什么米面青菜?妈熬点粥,摊几张葱花鸡蛋饼,就着牛肉吃。”
宋彪眼眶一热,连忙应道:“有白面!鸡蛋!还有点小葱!我去拿!”脚步轻快地奔向厨房。
李东风看着大哥背影和母亲满足的忙碌劲头,心中暖流充盈:“好嘞!我去买酱牛肉!”快步出门。
当李东风提着酱牛肉凉菜回来,小院已飘起食物香气。
厨房昏黄灯光下,徐英姿系着发白小围裙,娴熟地摊着金黄油亮的葱花鸡蛋饼。
宋彪端着盘子,全神贯注地看着锅,脸上是纯粹的崇拜和满足。
“妈,您这手艺,绝了!”
“熟能生巧罢了。”徐英姿抬眼,“回来啦?把菜摆上,粥快好了。”
旧书桌当餐桌。中央摆着酱香牛肉、青翠凉菜、金黄鸡蛋饼。白瓷碗里是软糯粘稠的小米粥。
三人围坐。
昏黄灯光将人影交织投在墙上。
徐英姿给宋彪和李东风各夹一大块牛肉、一张热饼。
“来,尝尝妈的手艺退步没。”目光在两个儿子脸上流连,带着双倍拥有的满足。
宋彪用力点头,小心咀嚼牛肉,抬头眼睛亮晶晶:“妈,好吃!比西北基地大灶香多了!”
声音低了些,带着怀念,“那会儿……您有时塞给我煮鸡蛋,或省下的点心……”
徐英姿笑容更深,眼角湿润:“那时候……苦了你了。”
“不苦!”宋彪立刻摇头,语气坚定,“有您的鸡蛋,就不苦!”
看向李东风,“现在,更不苦了!”
李东风端起粥碗:“哥,妈,以粥代酒,碰一个!为了团圆!”
“好!为了团圆!”三只瓷碗清脆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