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长征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血“嗡”地一声直冲头顶,眼前瞬间模糊,随即又被强行聚焦。
他猛地甩开妻子的手,整个人扑到电视机前,脸几乎要贴到屏幕上,鼻息急促地喷在冰冷的玻璃上,凝起一小片白雾。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要撞碎肋骨跳出来!
是他!
那个身影在画面里只停留了不到两秒。
就在他抬腿迈上最后一级踏板的瞬间,似乎被车内的同伴轻轻拉了一下,他微微侧过头,朝着车门外,朝着摄影机的方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
虽然那张脸被长久的囚禁折磨得脱了形,眼窝深陷,颧骨高耸,皮肤黝黑粗糙,嘴唇干裂起皮,但那双眼睛!那疲惫、茫然、甚至带着一丝麻木的眼底深处,掠过的一刹那本能的光亮——那是叶长征和肖菊英刻在骨子里的,属于他们长子叶卫华的眼神!
倔强,执拗,即使被磨去了所有锐气,在最深处也未曾熄灭。
“卫华!我的儿啊!”
叶长征喉咙里爆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呜咽,所有强装的镇定和军人固有的隐忍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猛地张开双臂,将同样哭得浑身瘫软、语无伦次的肖菊英死死地、紧紧地抱在怀里。
夫妻俩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暴风雨中两片相依的落叶。
滚烫的泪水毫无顾忌地流淌,混合着肖菊英脸上冰冷的泪痕,浸湿了彼此的肩头。
压抑了数年的丧子之痛,那些被强行按下的绝望和思念,在这一刻如同火山般猛烈喷发。
他们紧紧相拥,嚎啕大哭,仿佛要将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所有悲伤、委屈和此刻灭顶的狂喜,都通过这汹涌的泪水彻底冲刷出来。
小小的客厅里,只剩下两人劫后余生般、撕心裂肺的哭喊,与电视机里还在继续播放的、冷静的新闻画外音形成了残酷而鲜明的对比。
不知过了多久,是几分钟,还是漫长的几十分钟?哭声终于渐渐微弱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和粗重的喘息。
夫妻俩依旧紧紧抱着对方,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彼此不瘫倒在地的力量。
“活着……卫华还活着……”
肖菊英的脸埋在丈夫肩窝,声音嘶哑破碎,一遍遍地重复着,像是要确认这不是一场虚幻的梦。
“回来了……就要回来了……”
叶长征用粗糙的手掌胡乱地抹着自己和妻子脸上的泪,声音同样沙哑不堪,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光,一种久违的、属于父亲的光亮,尽管这光亮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巨大冲击震出的茫然和后怕。
他扶着妻子,两人跌跌撞撞地挪到沙发边,重重地跌坐下去,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电视屏幕早已切换回演播室,主持人正播报着下一条新闻,关于春耕生产的。
但夫妻俩谁也没有再看进去一个字。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巨大的喜悦像温热的泉水,暂时包裹了冰冷疲惫的身心。
叶长征甚至下意识地摸向茶几上的烟盒,想点一支烟来平复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而急促的敲门声,如同冰锥般猛地刺穿了屋内劫后余生的脆弱温情。
叶长征的手僵在半空,肖菊英脸上的泪痕也瞬间凝固。
一种军人家庭特有的、对敲门声异样节奏的敏感警报,毫无征兆地在两人心头尖锐地拉响。
太晚了。
而且这敲门声,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公事公办,绝非邻居串门的随意。
叶长征与肖菊英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刚刚被狂喜压下去的、那丝深藏的恐惧再次翻涌上来,并且迅速放大。
叶长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站起身,整了整身上同样被泪水浸湿的旧军装衣襟,迈着略显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
门开了。
门外站着两个人。
一个穿着笔挺的深蓝色中山装,面容严肃刻板,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另一个穿着军装,肩章显示是上尉,表情同样凝重,手里则拿着一个硬壳笔记本。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冷气,眼神锐利,没有任何寒暄的意思。
“叶长征同志?”穿中山装的男人开口,声音平板,确认身份。
“是我。”叶长征沉声回答,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我们是军纪委和总政联合调查组的。”中山装男人亮了一下证件,动作简洁迅速,不容叶长征细看便收了回去。
“关于你长子叶卫华同志的情况,组织上需要向你核实并传达最新决定。”
叶长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到天灵盖,心脏骤然收紧。他侧身让开:“请进。”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客厅。他们的到来,瞬间让狭小的空间温度骤降。肖菊英紧张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脸色煞白。
中山装男人没有坐下,目光扫过叶长征和肖菊英脸上尚未完全褪去的泪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直接打开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取出一份盖着鲜红印章的文件。
“叶长征同志,肖菊英同志,”
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如同宣读判决书,“组织上正式通知你们:关于原某部侦察连战士叶卫华同志牺牲一事,经查,系战场信息传递环节出现重大疏漏,导致误报。叶卫华同志并未牺牲,而是在执行侦察任务时负重伤,不幸被俘。”
肖菊英听到“并未牺牲”四个字,身体晃了晃,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但后面紧跟着的“被俘”二字,又像冰水一样浇熄了她刚燃起的希望。
中山装男人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叶长征:“经初步审查归国被俘人员情况,并结合敌后情报交叉印证,叶卫华同志在被俘期间,存在重大疑点。”
“重大疑点?”叶长征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是的。”中山装男人语气加重,“有迹象表明,叶卫华同志在被俘过程中,存在主动放弃抵抗、向敌方妥协的嫌疑!其被俘后的部分言行,亦未能完全体现我军指战员应有的气节与立场!”
“不可能!”肖菊英失声尖叫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卫华不会!他从小骨头最硬!他宁可死也不会投降!一定是搞错了!一定是!”她情绪激动,就要扑上来。
旁边的军装上尉上前一步,不动声色地挡住了她。
(评分太低,动力不足,实在有点写不下去了,麻烦动动您高贵的手指,评个五星好评,拜托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