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御神色平静无波,甚至微微颔首。
“严董言重了。”
目光扫过严城愤怒的神情,语调平稳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力度:
“公司这条船,要行稳致远,靠的是同舟共济。严董是集团元老,这‘同舟’的分量,想必比我更清楚。”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到此为止”的潜台词。
“后续收购的硬仗,还需严董的经验压阵。 去忙吧。”
最后一句,无疑就是逐客令。
严城胸腔剧烈起伏。
这台阶给得冠冕堂皇,把他抬得高高的,即使现在只有伊尹海上等少数人,还是相当于众目睽睽之下,逼他咽下这口恶气,维持这该死的“和谐”。
“……是!”
他从喉管深处挤出这个字。随即猛地转身,近乎撞开沉重的大门,狠狠摔上!
……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伊尹海上被这声音惊醒。
她抬起头,看向苏御。
眼神复杂,甚至多出一丝敬畏。
苏御刚才对严城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仅没有支持自己揭露严城的阴谋,反而……像是在和严城达成某种私下里肮脏的默契?
放纵严城做空博大?
为什么?
苏御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终于将视线从门口收回,落在了伊尹海上身上。
四目相对。
苏御的眼神深不见底。
那里面的审视,涵盖着一丝伊尹海上从小到大完全无法理解的、近乎评估一件器具是否堪用的计较。
唯独没有解释,没有安抚。
“收拾好你自己。”
苏御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听不出任何情绪,“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
便不再看伊尹海上惨白的小脸和摇摇欲坠的身体,站立起身,拿起文件夹,带着康董助等人,步履从容地径直离开。
“咔哒。”
大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
偌大的空间,死寂一片,只剩下伊尹海上和神情紧张的汪助理和张医生。
“伊尹小姐!” 汪助理急忙上前欲扶。
“不用!我自己站的住!”
伊尹海上厉声喝止,全靠十指死死抠入冰冷的讲台边缘,才不至于让自己轰然滑落。
她绝不会让自己在人前倒下。
就算门关后也不行!
窗外,阴雨缠绵,敲打着玻璃,滴滴答答,如同她心底永无止境的冰冷雨声。
失焦的目光死死钉在前方巨大的公司logo墙上。那“海上集团”的金色船锚,在昏暗光线下模糊、扭曲,仿佛一个巨大的讽刺。
这个冠以她的名字,由她外祖父出资,她父亲一手创立、她曾视为毕生归宿的帝国……
如今,俨然成了苏御一个人的帝国。
这个认知,比苏御的任何一句斥责都更让她感到冰冷和绝望。
她到底……该怎么做?
才能战胜苏御,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猛地闭上眼。
贝齿狠狠咬住下唇内侧,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在口腔弥漫!这尖锐的痛楚刺穿混沌,带来一丝扭曲的清明。
难道……她注定要像母亲、像姨妈那样,在男人的战场里,最终只能依靠另一个男人的力量,才能获得一丝喘息和立足之地?
傅琛……
这个名字突兀地闯入她混乱的脑海。
一丝脆弱的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悄然缠绕上她濒临崩溃的神经——如果……如果借助傅家的力量……她就可以碾压一切……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心底深处一股更强烈的厌恶和抗拒狠狠掐灭!
“不!!!”
无声的呐喊在她灵魂深处炸响!
她霍然睁眼!攥紧了拳头,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我!不!要!”
她死死盯着那扇苏御离去的金属大门,仿佛要将其烧穿:“苏御,你可以践踏我!否定我!”
“但唯独——”
“不能剥夺我的意志!”
“不能磨灭我心底最后那点……属于‘伊尹海上’的骄傲!”
这声灵魂深处的呐喊,让她眼神疯狂。
“小姐!”
一直紧张守候在旁的张医生,自然注意到她的神情异常。他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医疗包中,快速取出那个密封严实的白色药盒。
“小姐,您现在的状态……”
张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情绪波动太大,还是先服下它,很快就能平静下来,然后好好休息……”
那粒小小的白色药片。
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冰冷而诱人的光泽。
如同一个温柔的陷阱。
一个可以让她暂时逃离这无边痛苦、沉入无知无觉深渊的……捷径。
只要吞下它……
那些撕裂灵魂的争吵、苏御的否定、严城的嘲弄、镜中崩溃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会被一股温柔却不容抗拒的力量抚平、推开……
她可以暂时……不用面对。
伊尹海上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粒药片吸引。
有那么一瞬间。
她的手指微微抬起,似乎想要去接……
然而!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药盒时!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
伊尹海上猛地抬手,狠狠打飞了张医生手中的小小药片!
“拿走!”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斩钉截铁。
“把这些东西……统统拿走!”
“我再也不需要靠这些该死的药丸……来维持什么狗屁‘平静’!抵抗那些‘噩梦’!”
“从今天起……”
她死死咬着下唇,直到尝到更浓郁的血腥味,才一字一句,如同在灵魂深处刻下血誓:“我的身体!我的精神!我的痛苦!我的恐惧!”
“我!要!自!己!面!对!”
她最后看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白色药丸,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然后。
她迈开脚步。
高跟鞋踩过散落的药丸,发出轻微的、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一步。
一步。
走向那扇重新为她一人拉开序幕的大门。
“小尹董,慢走!”
工作人员肃声躬身目送她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拉出一道孤绝而执拗的影子,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