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啊!你们快去回廊尽头!”残存的理智让她喊道。
她猜测,自己作为真神,她的命令,他们无法抵抗。
可出乎意料,他们没动。
或许是遗迹的影响,或许是脑海中闹分裂的灵魂并不稳定,她的怒吼,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爷奶们只是怔怔的,不说话。
“走啊,你们!”
他们仍旧不动。
秦悠悠心中一片凄楚,是啊,她出手了,对他们出手了,对这些将她视为亲人的爷奶们出手了。
像个畜生一样。
他们肯定很失望,很害怕吧。
她身躯颤抖了起来,闭着眼,不敢再看他们,心中一阵阵涌过无边的后悔和滔天痛苦。
爷奶们,肯定会嫌弃她的吧。
那样也好,只要他们抛弃她,只要他们果断离开,自己的失控,就不会再殃及无辜。
她咬着牙,用全身的力气去压制身体极致的难受,压制自己不去动手,等待着爷奶们离开。
预想的嫌弃和逃窜声迟迟没有传来,耳边却响起了他们的惊呼。
“飞棍儿实力居然这么高!”
“这小子藏得真深啊,把咱们都瞒过去了。”
“快,咱们可得拿出点儿真本事了,不然还怎么救!”
他们没有因此而退缩,也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愈发坚定地朝她爬过来。
“你们……”秦悠悠错愕出声,下一刻,身躯一颤,血色重新漫上双眼。
韩杜鹃的声音:“飞棍儿!”
张宝林的声音:“穆飞棍!清醒!”
爷奶们艰难地爬近,不顾自己伤重,把珍藏的、自己都舍不得用的清心丹朝着秦悠悠递过去,想要帮她驱除心中魔障。
她却蹲在地上,像是陷入极寒般剧烈发抖,她紧紧抱着胳膊,仓皇避开,缩在回廊一角,宛如一只困兽般嘶吼着:“你们走开!走开!”
她猩红着一双眼睛,痛得额头青筋暴起,没有目标地朝着四周围扫视,一片血色中,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人形,他们没有放弃,还在向自己靠近。
秦悠悠感觉到,自己正在变得狂暴,她随时都可能无法控制力道,杀了他们!
“走开啊!”
疯了般的嘶吼。
爷奶们却不走,他们咬着牙,扑到了她的身上。
一个,两个,三个……
他们压在她的身上,努力地,想要掰开她的颌骨,将清心丹喂进去。
秦悠悠被扑得趴在地上,却死死地咬着嘴唇,太过用力,鲜血从唇畔淌下,她全身绷紧到极致。
理智告诉她,不能动,不能再动了,若是再乱动,爷奶们会被她杀掉……
脑中的痛,就痛着吧。
她把所有的力气,用来控制自己想要反抗的双手。
精神海中,灵魂正在一点点地分裂。
婴幼儿的啼哭声,幼童的嬉笑声,自己灵魂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魔音刺耳。
脑海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女子悲伤的嗓音。
「悠悠。」
秦悠悠身躯一僵。
是她。
在溯光镜中修炼时,她的“老师”。
——那抹藏于精神海深处的,她转世后仍旧残存的一抹意念,此刻,没有溯光镜的激发,却及时苏醒了过来。
不同于曾经为人师时的雷厉风行,此刻,她的嗓音那么悲伤,念着自己的独白。
「长生者无情,我创造的他们,最后都变成了怪物。」
「我好像,也逐渐步入了畸形的渊薮。」
「毁灭的妄念滋生,吞噬一切的欲望在喉间灼烧,想将这令人窒息的一切,连同己身,一并焚尽。」
「我若无情,天地无情。一如我的灵气,我若死去,灵气枯竭。」
「星族就是一群长生者,蛋壳粘液源质里衍生的种族。」
「犹记得亿万年前,他们还长得和我们别无二致,他们也曾善良可爱,可没想到,他们竟会变成这样,变成没了血肉的、脑子里缺少共情的怪物。」
「我的世界,好像也和星族一样,开始被时间侵蚀。」
「人性是一种会生长、成熟、衰老、消逝的东西,神明却与天同寿,他们终究变得不是人。」
声音逐渐变得迷茫。
「凌肆说,他喜欢幻想生灵的千百种死亡,这种凋落感、毁灭感让他着迷。」
「凌壹将自己胳膊割得稀烂,他不觉得痛,感官已然崩坏。」
「凌贰求着我封印他。」
「凌弎自戕,倒入了他自挖的坟墓,他盼着去死,我却不想他死。」
「大黄诞生得晚,倒是一如既往的喜欢看门和骨头汤。」
「冰冰也刚完成返祖,她依旧可爱。」
「除了大黄和冰冰,他们都像是怪物了,我的情感日渐稀薄,也快要变怪物了。」
「想要就此毁灭,让全世界毁灭,可,看着那些新生者,还是有那么一点儿舍不得。」
「回想起初生时的自己,一切都让我着迷、热爱,真怀念那种感觉啊……我怎么会变得这么麻木不堪?这不是我,不是!」
声音又陡然激动,音调逐渐拔高,似能拔出云霄。
「不行!」
「必须重塑轮回!唯有在往复的死与生中,魂魄才得永恒流转!湮灭的,不过是麻木的旧影;鲜活的情感,将在新胎中,一次次绽放!」
「截取青丝一缕,锻成千叶转生竹。暂为飘摇之魂系泊航标,免于天地为冢。」
「而我...这天地大道的基石,必须以身赴轮回!方能将大道重铸于血肉骸骨之中,让轮回之力贯彻诸天!」
「可,星族,他们狡诈,来不及了……」
「以身化月,横亘于群星和尘世之间,待我……轮回!」
声音戛然而止。
精神海中的动荡也随之猛地停滞。
秦悠悠一瞬间丧失了五感,世界陷入了一片混沌。
她仿佛身处于一个巨大的蛋壳之中,外面的一切都是虚无、不存在的。
周围是粘稠的液体。
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光亮。
只有混沌。
只有沉寂。
只有孤独。
不知日月光阴为何物,她似乎要永远被困在这片混沌中。
身躯蜷动,艰难地呼吸。
时间漫长得让人绝望。
忽然,干燥的口中,漫入了一丝丝甘甜。
好甜,她咽了一口。
张开嘴,想要攫取更多。
艰难地抬头,像在粘液中抬起了幼生的脑袋。
耳中,传来了清晰的叫嚷声。
“嘴巴张开了,快塞快塞!”
“塞多少啊!”
“有多少塞多少,先给飞棍儿拉回来!”
甘甜一股脑儿地没入了她的口中。
她咕咚咕咚地大口咽下。
意识终于恢复。
她费力地睁开眼,蛋壳的幻影轰然破碎,周围的景象缓缓由模糊转为清晰。
她留恋地动了一下嘴唇。
是爷奶们,给她口中塞入了十几颗清心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