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二人，公孙跃心中一片冰凉。
该来的，到底还是来了。
往日罪孽，本以为随着宋风之死烟消云散，如今苦主竟以这等鬼神莫测的姿态归来，只怕天月教，要就此除名于江湖了。
想到此处，公孙跃收敛真气，四把剑重归鞘中，硬着头皮说道：“宋少侠，请入内叙话。”
宋风微微抬起头，刚要答复，猛然想到什么。
公孙无忧既然活着，那娘岂不是也未遭受王恶之祸？
心思至此，宋风轻轻将哭泣的公孙无忧扶正，抓住她的肩头，急切道：“无忧，我娘她……”
“宋少侠不必忧虑。”公孙跃赶忙答复：“令尊灵堂都已入住奉京，受大王关照，享受荣华。”
“大王？”宋风困惑不已：“哪个大王，是闵征还是闵治？”
“都不是。”公孙跃走上前来，左手拉住公孙无忧，右手则拉着宋风，亲切地好似一家人，大步向内走去。
“当朝王上，姓海名杰，也是你的结拜义弟。”
“谁？海杰？！”宋风惊讶地瞪大双眼：“那小子怎么做到的？”
“这个嘛，说来话长。大王的英雄事迹，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正厅，见公孙无忧还在缠着宋风，公孙跃抬了抬手：“来人，先扶无忧回去歇息。”
“我不走！”公孙无忧紧紧抱住宋风臂膀，生怕再次分离。
知道他有要事相商，宋风抬起手抚摸公孙无忧头顶，露出宽心笑容：“放心，这次我不会走了。”
说着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好好准备，择日成婚！”
“好……好。”日思夜盼的爱人终于归来，亲口说出要迎娶自己，公孙无忧几乎被喜悦冲昏了头，话都说不出，只是连连点头。
看着无忧依依不舍离去的背影，宋风心中仿佛打翻了五味瓶。
这个世界的宋风未能履行的承诺，就由我来完成。我的世界无法挽回的遗憾，就在此界弥补吧。
心念至此，只觉手掌传来一阵刺痛，抬起看去，不知何时缺失一截手指，正在武王体的作用下缓慢恢复。
另一方世界，棺椁中，仅有的那截断指好似失去最后一丝真气，逐渐萎靡，血肉脱落。
左右再无他人，公孙跃把心一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宋少侠！若要动手，就请杀我一人！请为天月教，留一丝血脉吧！”
宋风诧异的转回身，眼前的公孙跃正满目惊恐，涕泪横流，哪还有半分印象中的从容慈蔼。
“什么意思？”
不知他是真不解还是作态，公孙跃啪的一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半边脸瞬间通红，白须都被打的散乱。
“当年之事，罪在老夫，是老夫鬼迷心窍，利用你去夺取《人道无极妙法》，也是老夫勾结武远与丹真子等人，出动五大教派数十名高手将你截杀于婚队之中。”
说话间，公孙跃已是泪如雨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本用油布精心包裹的书册，仿佛捧着自己毕生的执念与罪孽，高高举过头顶。
“千错万错，都是我一人之错，与无忧、还有天月教众多弟子毫无关系！”
宋风抬手接过，正是自己早已寻得的人之书：“倾尽江湖之力，连自家女婿都能牺牲，就为了这破玩意儿？”
“你与我认识的那位乘风快剑公孙大侠，简直天壤之别。”
“是，是！”公孙跃哪还敢违抗，咚的一声磕了个响头：“是老夫错了。”
面对昔日授业恩人，宋风实在不知如何斥责，虽不属同一世界，却也是爱屋及乌，只得低下头去，随手翻阅。
越看越不对劲，宋风啪的一声将人之书甩向一旁，仿佛丢垃圾一般：“而且还是本残卷，居然也值得争抢，所谓江湖，真是可笑。”
“不不不。”公孙跃赶忙解释道：“《人道无极妙法》是由五大教派共同夺取，自然分为五份分别保管，这只是其中一小部分。”
“呵……”宋风无奈而笑：“这个世界的宋风一定很强，居然要整个江湖联手暗算。”
“我便告诉你吧，人之书，我与海杰早已翻阅无数次，它本身一文不值，更不值得争夺。”
“这……”公孙跃本已做好了接受惩处、甚至赴死的准备，哪知这宋风古怪得很，不追究往日恩仇，倒讲起这本秘法了。
见他发愣，宋风微微扬了扬下巴：“起来，坐下。我不喜欢跟跪着的人说话。”
“是……是。”
见他老老实实坐好，宋风这才说道：“这本人之书，继续由你掌管。往事，也不会追究。”
“但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得清清楚楚的传达世间，让所有为这本破书争得头破血流的人听清楚，可以吗？”
“可以，可以！”公孙跃又惊又喜，还没坐稳又站起身来，深施一礼：“宋少侠深明大义，不计前嫌，老夫钦佩之至。”
第一次见公孙跃也会拍马屁，宋风反而浑身别扭，耸了耸肩，耐心讲解：“所谓《人道无极妙法》，从未记载任何修炼法门，而是纯粹的真武招式。”
“你可知道，翻阅此书需要何等磅礴的真气？它就像一把锁，需要‘天’、‘地’二书作为钥匙才能打开真正的内蕴。”
“我们看到的这几招，不过是太乙天尊随手丢出来，筛选有没有资格陪他玩下去的诱饵！”
“再说了。”宋风指着自己，语气带着自嘲：“我，加上海杰，集两人之力，穷尽心血，也堪堪只摸到这些诱饵的门槛。”
“就凭你们这点微末修为，抢到手又能如何？练到死，也不过是在人家的庭院门口打转！”
“我尚且如此，你们寻常游侠，又怎能等到修为达成的那天？所以，这就是本废书。”
“修为浅薄，霸占亦无用；修为高深，也无人能夺去。”
“可是……”公孙跃先是偷瞄他一眼，见其面色从容，随即壮着胆子说道：“我已浅修其中‘三千剑道’，受益匪浅；南海道家的丹真子修成‘身外化身’，修为倍增。”
“浅术，都是浅术。”宋风两手一摊：“什么身外化身，三千剑道，罗汉拳，天罡步，我都有研习，结果呢？”
“不还是落得惨败，被对手打入你们这方世界？这些只是太乙天尊筛选天才的引子罢了，真正的招式，远不止这些花哨东西。”
宋风的话语字字如刀，将公孙跃毕生的信念斩得粉碎。
他瘫坐在椅子上，双目失神，嘴唇嗫嚅着，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良久，一股无法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心头，公孙跃似哭非哭，似笑非笑：“错了……原来，从始至终，我们都错了……”
方才的认错，是出于对宋风武力的恐惧；而此刻的认错，则是源于信念彻底崩塌后的绝望与明悟。
回想江湖中人为这本废书尔虞我诈、血流成河……何等可笑，何等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