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林甲犹豫片刻,还是应声道:“下官归国之后一定回禀我王。”
“有劳林大人了。”宋风单手举起酒杯,遥相敬了敬:“来,为我钦安两国世代盟好再饮一杯!”
“大将军请。”
宴席继续,美酒佳肴如流水般呈上,宫中舞姬亦翩跹入场,丝竹管弦之声再起,营造出一派虚伪的祥和。
待宴席散去,海杰安排卫兵护送林甲前往馆驿,场内只剩几人。
见再无外人,宋风脸上笑容瞬间消失,转身大步向着闵柔走去。
后者见他气势汹汹吓了一跳,赶忙躲到海杰身后:“你想干嘛!”
宋风抬手绕过海杰肩膀,径直揪住她的耳朵:“你在搞什么?你到底是谁!”
“哎哟,你先松手……”
看着打闹的二人,海杰呵呵笑道:“如果所料不差,你是闵柔身边那个小跟班吧。”
“什么小跟班!”闵柔终于挣脱宋风,气冲冲道:“本小姐有名有姓,武芷!”
“武芷?”宋风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高声道:“颜幂呢?让她立刻来见我!”
身后宫女赶忙去传,不一会,颜幂与孙诀疑已来到初鱼榭中:“主公。”
宋风冷冷盯着她,沉声道:“我让你代替那个疯子闵柔,结果你给我变出个更疯的来?”
颜幂心头一紧,赶忙低下头:“末将知罪。”
“倒也适宜。”一旁的陈亦明打断几人:“若无武姑娘这番‘胡闹’,仅凭我等三人,真未必能激怒理使。”
“哼。”宋风冷笑一声,满面不屑:“他俩若真沉得住气,我便当场手刃一人,且看他怒不怒。”
陈亦明点了点头,而后轻叹口气:“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我等原本想要激怒安国,结好理国,如今却恰恰相反。”
对于这一点,海杰自有见地,微笑道:“康安之好持续数百年,国力不断富强,早已尝到和平发展的甜头,自然不会轻易钻入圈套,转移目标也是无奈之举。”
“即便如此,却也是难为我等了。”陈亦明仍旧面色凝重:“一夜之间,国策尽数扭转。”
“不,并未改变。”海杰纠正道:“来年发兵的首要目标依旧是安国。”
“为何?”宋风面露疑惑:“我们已与理国彻底决裂,正该速战速决,先夺回近在咫尺的天安郡才是。”
海杰抬手打断他的话语:“不,这两郡,我们一个都拿不回来。它们有更好的作用。”
说着抬手打个响指,身后黑影中出现一名黑衣女子,正是随身的明昼:“军师。”
“去往勤政殿取帛书贡墨。”
“喏!”
不一会,明昼取来文房四宝,海杰将桌上菜肴移走,端坐下笔。
宋风凑上前来观望,却见海杰字体方正大气,与以往的潇洒写意完全不同,不禁好奇道:“你还会多种书法?”
海杰手中笔墨不停,神秘一笑:“这是闵氏王族常用笔迹,也是大钦最正统的字体。至于平日里我那种龙飞凤舞的写法,有意无形,甚至都不能称之为书法。”
“哦!”宋风恍然大悟:“你是在模仿闵柔字迹?真没看出来,这你都会。”
“我会的还多着呢。”海杰抬头看了他一眼:“当今天子字迹,你的字迹,乃至你年少时那鬼画符一样的潦草写法,都可以仿造。”
闲聊间,一封国书已然写罢,海杰自怀中取出王玺,盖上国印,这便算是完成了。
“宋兄以为如何?”
后者接过来看,不禁大皱眉头:“将镇平、天安二郡,尽数赠予安国?你没疯吧?”
海杰神情肃穆,幽幽道:“我们没有能力同时对抗两家强国,只能从中斡旋,被侵占的两郡就是诱饵。”
“安国强盛,安王睿智,不可引为刀俎,那便只能以蛮横的理国为盟友了。”
“如今我们向安国示好,甚至慷慨赠地,就是为了麻痹他们,同时以天安郡为饵暗通理国,为将来联理抗安之大计埋下伏笔。”
见宋风仍旧愁眉不展,海杰呵呵笑道:“放心吧,安王不敢要这两地,只会暂为接管,况且……”
说着,海杰笑容逐渐深邃:“当初攻打奉京之时,安王曾将闵治的书信送于我等,上面写的什么,还记得吗?”
宋风点了点头,一边回想一边暗暗咬牙:“闵治说,宁赠外戚,不予家奴。”
“对。”海杰笑容丝毫未变,只是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这封信,特别是这八个字,便是我军之猛药,安国之把柄。”
一旁的陈亦明称赞道:“军师此计,深合纵横之道,乃堂堂正正之阳谋。看似割地求和,实则将难题抛给了对手,令我军居于主动,当真无懈可击!”
“喂!”眼看三人啰嗦起来没完没了,正在颜幂协助下卸掉伪装的武芷不满的嘟囔道:“你们说完了没有,打打杀杀,阴谋诡计的,听着就头疼!”
“哈哈……”海杰轻笑一声,将国书交给明昼,而后注视着宋风:“宋兄尽管信我,此书到时,形势将发生翻天覆地的逆转。”
宋风虽摸不着头脑,却还是下意识点了点头:“我向来对你言听计从。”
“哦?”海杰非但未能感动,反而乘胜追击:“那么……我若削减将士伙食,你也愿听咯?”
“那不成!”刚才还自称言听计从的宋风立即改口:“再苦不能苦兄弟们,不然如何打仗。”
“我就知道。”海杰无奈的耸了耸肩,向外走去:“此事容后再议,走吧,看看咱们的大王病势如何了。”
宋风以为海杰只是随口一言,岂料不出半月,削减军粮的命令竟真的开始在各营推行。
原本餐餐都能见到油腥的普通士卒,如今伙食标准大幅下降,只有管饱的精粮细面与时令蔬菜。
想要开荤打牙祭,非得等到半月一度的休整日不可。
此举顿时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李如、严磊等将领接连数次找到宋风诉苦,反映士卒怨言。
宋风自然也是心急如焚,三番五次寻海杰商讨,结果却都是无功而返。
海杰的理由充分且现实:当初严西军能顿顿美食,是因初立之时,急需笼络军心,凝聚士气。
如今大钦初定,士卒待遇已远优于前朝,若长期如此铺张,非但国库难以支撑,更易养出骄惰之气,于军无益。
当然,最核心的问题在于钦国的地理限制。
虽有严东郡这等肥沃粮仓,可土地里只能长出庄稼,变不出牛羊。
钦国本身畜牧并不发达,哪里来如此海量的肉食,长期供应数十万大军?
宋风可不管这些民政国力,兄弟们待遇变差,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在海杰这里碰了钉子,便转而寻求唐喜、张潇,乃至陈亦明的支持。
岂料兜兜转转一圈,非但没能拉到半个盟友,反倒像是给海杰送去了一批支持者。
众人一致认为,海杰此举是从长远和大局出发,并无不妥。
陈亦明更是引经据典,据理直言,将宋风这番“妇人之仁”结结实实地数落了一番,二人最终不欢而散。
望着陈亦明拂袖而去的背影,宋风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孤独。
在这座日益恢弘的奉京城里,在这群满口家国天下的伙伴中间,那个曾经快意恩仇、与士卒同甘共苦的宋风,竟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次日清晨,宋风未惊动任何人,只留下一封简短的手书,将奉京城的万千纷扰尽数甩在身后,单人匹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南城门。
军营与朝堂之上,自此再难见到这位大将军的身影。江湖之远,则多了一位心事重重的归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