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获的粮食中,有两成是要送去给薛良的。欠下的债要还,下次再借才好张口。
絮儿年幼时,家中算得上衣食无忧。多年来疲于奔命,她终究还是渴望有所积蓄的,哪怕只是一点点陈旧粮食也好啊。
“多养二十几伤员罢了,不难,一点都不难!况且他们能从战场完好地走回来,可见还是能生活自理的么!”
絮儿又开始蹲在地上写写画画,嘴里嘀咕着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闲话。
片刻之后,絮儿起身,惊讶发现孟长义还在几步之外等她。
“你……倒是安排他们吃饭去啊。”
孟长义观她神色,稍微心安一些。
“如何,能否安然过冬?”
若是没这些兄弟突然回村,他是准备带人进山秋猎的。不算皮毛用处,仅仅是肉干一项,足够促使他冒险的。
从前是钱有带队,他是打猎好手,能保证次次不空手。
孟长义这个军头,脱离军中后,身上的一点本事好像没了用武之地。不过总是要比张大嘴等人有优势,遇到危急情况,逃命没有问题。
他问絮儿,自然是考虑到打猎路线。
絮儿不能许诺十分,但六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如果风障畦成功,柳榆林那边青菜可以提早两旬,甚至二十五日。若是不成也没关系,大不了大家再重新吃苦,橡子面和厥根粉也能填饱肚子。”
算上今年新开荒的田,关屯已有超越百亩的产粮之田。算上四时山中所收各种山珍野味,其实本可以过的上温饱日子。
奈何之前欠了债啊,从崔景那里得到的是长远好处,可吃喝穿戴却是当下就该解决的难题。
孟长义彻底放下心来,絮儿这个人,他还是了解的。看来保命不难,无非要吃点苦头罢了。
二人商议妥当,那群风尘仆仆的汉子还蹲在地上等待最终决定。
絮儿开口便让人安心。关于房子重新规划,没人有意见。
只是原以为可以安享晚年的胡伯,笑了笑叹道:
“还好老胳膊老腿能用,明年开春接着盖房。”
所有吃食调料一直是陈巧织在掌管,所以两个小丫头碰头商量,其他人要么是去收拾屋子,要么去给回村的人找衣裳换洗。
一个时辰后,村中所有男人去了北山。
在石罗锅的坟头之下,新掘开好些个大坑。
能收回尸首的,早已成了一捧骨灰,被装在各种各样好携带的容器中。而那些被战马踩成烂泥的,或是被拖行到不知何处的,便由他们拿了些生前旧物下葬。
死于战争的人,有太多太多,连个完整衣冠冢都没有的。
挖坑下葬持续了整整三日,而瑟瑟秋风,也刮了三日。
不过两三年,这向阳的北山,已经立下好些新坟。
絮儿学着曾经见过的模样,为这些英雄招魂归家。天地山间,众声回荡。乌鸦有灵,共唤英魂。
孟长义、唐越冬、絮儿和宋丹霞,共同为死去的人立下木质墓碑。
阴沉沉的天让人总是不自觉想要拢紧衣裳,但村中男女老少却不敢停歇。此事一了,所有人分头行动。
村中的种子似乎从未富裕过。冬麦被均匀撒向土地,为了防止种子被偷吃,这些农人还要想办法跟山间野物斗智斗勇。
另一片的菜园子里,秋菜收获颇丰,精心处理过后,该晾晒的晾晒,该入窖的入窖。
巧织做了好些的酱,扒开包裹的叶子和苇草,小姑娘看着那层白毛很是满意。
频繁往返于山上和村子的,是一个个背着大背篓的人们。年轻力壮的男女为了尽快将食物抢走,不惜用铁锨将树下的毛栗子铲进背篓之中。
村中的伤员许多都已度过要命的危险期,给栗子去壳这种事,几人互相配合刚好可以胜任。
孟长义和莫苍等人挑拣了能用的兵器,带人进山那日倒是个好天气。
除去奶娃娃,整个村子里没闲人。就连丁小强和林宝乐,也被高全几人带去打猎。
靠山吃山的少年,该有探险的勇气。
陈巧织照料两个孩子已是得心应手,说来也怪,陈二那个臭小子,对谁都是哇哇哭,但在他姐姐手里乖巧得不像样。
顾云这口无遮拦的嘴啊,有时候酸不溜丢说起,老二是给巧织生的。
也还好这些人没有坏心思,不然巧织的名声可怎么是好哦。
甘露子的收成基本是稳定的,絮儿试过上肥和勤水,不过好似没摸透时机,增产数量并不如意。
将留给薛良的单独存放,早晚饭食中,开始了残损甘露的消耗。
霜打枯叶寒袭人,艳阳不及炭火温。
溪边的一大片薯蓣,迎来挖掘的时候。
有南梁那边高垄和山坡原土做对照,絮儿和丁果盛的心情起伏不定。
薯蓣豆做种的第一年,絮儿已是不期待零余子产量的。架子上枯藤暗色,通道两端有人用细枝条敲打。随着啪嗒声接连响起,薯蓣豆掉落在积叶中。
再之后就是有人蹲地上开始收捡。密实的常用大筐,总要蹲行出很远才能攒够一半。
如小枣这种,到后来实在腿麻腰酸,干脆跪着爬着将活儿干完。
薯蓣豆收干净之后,便是撤架子开挖的时候。
薯蓣根也是种子的一部分,这是个很奇特的作物,它似乎知道生存条件艰难,所以想尽办法求生。
絮儿想试试用这一批收来的薯蓣根做种子,明年一半用根,一半用豆再做对照。
这种驯化野生之物的路,注定是漫长而复杂的。没有耐心不行,没有想法也不行。
溪边并不都是沙壤,只有地势好一点的地方,经年积存有深厚好土。多数地段都是碎石混着山土,所以挖掘并不顺利。
遇上土层较深的地方,薯蓣向下扎根便深一些,又直又长看着就喜人。
而碎石多的地方,同南梁那边的坡地无异,一根根长得奇形怪状,甚至能挖出一盘状的疙瘩根。
童心未泯的少年们,这时候的乐趣便是互相比拼。有时候比大小,有时候比形状。
溪边的欢声笑语惊不走鸟雀,那些腿短翅膀长还没什么肉的家伙,好像是天生来做探子的,一双双黑豆似的眼,就是盯着这些人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