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2栋宿舍楼安静得很,只有零星几个学生抱着书本匆匆走过。山娃找到302室,站在了宿舍门口,手指悬在门板上,犹豫了一瞬间。他刚从兴隆县风尘仆仆赶来,身上还带着山野的气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轻轻敲了三下门:
“笃笃笃!”
“请进!”声音清亮,带着书卷气回应。
山娃推开门,宿舍里光线柔和,窗台上几盆绿萝舒展着新叶。他目光扫过,却没看到二弟赵小生的身影。两个年轻人正伏在各自的书桌上,一盏台灯的光晕笼罩着摊开的书页。听到动静,略偏瘦的那个同学抬起头,眼睛清澈,带着青龙县特有的、略带卷舌的口音问山娃:
“您找谁呢?”
“我找赵小生!我是他大哥,”山娃的声音温和,带着点山里人的朴实,又问道:
“他上哪儿去了呀?”
“他去了图书馆,一会儿就回来了。”偏瘦那个同学回答说着,放下手中的《西方文学史》,站起身,动作利落,热情地让道:
“您先坐!等会儿他吧。”
他拉过一把木椅,稳稳放在山娃面前,目光落在山娃沾着些许尘土的皮鞋上,又迅速移开,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尊重。
山娃道谢坐下,将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手提袋放在长条桌上。袋口微微敞开,露出几双崭新的塑料凉鞋的一角,颜色是朴素的银灰色带有疙瘩纹纹路。
“我叫万学东,老家是青龙县的。”偏瘦同学自我介绍,笑容真诚,带着乡村人的熟稔。他又指了指正起身去倒水微胖高个的同学,向山娃介绍说:
“他叫韩真俊,由石家庄来的。”
韩真俊转过身,个子稍高,微胖的身材,脸盘方正,眼神沉稳。他拿起一次性纸杯,走到饮水机前接水,水流哗哗作响。他端着水杯走回来,双手递给山娃说:
“大哥!您先喝口水吧!”杯壁温热,水汽氤氲。
山娃接过水杯,指尖触到杯壁的暖意,心里也暖了几分。他小口啜饮着,目光落在两个年轻人身上。万学东的袖口磨出了一点毛边,韩真俊的眼镜腿用胶布缠着,但两人眉宇间都透着一股沉静的锐气,那是属于求知者的光芒。
“你们都是小生的同学?”山娃问。
“不!我们仨虽住一个寝室,但专业不同:赵小生攻读古代诗学史专业;我攻读法律专业;他韩真俊攻读新闻专业的研究生。”万学东点点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骄傲,又补充道:
“你二弟小生,学习可刻苦了,经常泡在图书馆。”
正说着,门轴“咯吱”一声轻响,赵小生抱着几本书走了进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头发有些凌乱,但眼神明亮。一抬头看见大哥,他整个人猛地一怔,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自己床上,脸上瞬间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高兴问道:
“大哥来啦!您从哪儿来的呀?”
“从家里来。”山娃回答说着,就站起身来,从手提袋里一双双掏出凉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对小生说:
“给你带来几双凉鞋,是我们厂自己生产的,快让同学们试试脚。”
他先递给赵小生一双,又分别递给万学东和韩真俊各一双。都是42码,银灰色的鞋面,白色的鞋里,样式简单却轻软结实。最后,他拿出一双43码的,犹豫了一下,又轻轻放了回去,凑近赵小生耳边,声音压得极低说:
“这双是给你导师戚教授的。还剩一双你看着办吧!留你备用。”
赵小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用力点头,一边麻利地换上新鞋,一边连声说:
“嗯嗯!这凉鞋穿着很合脚,还挺舒适。谢谢大哥啊!”
他在地上走了几步,脚步轻快,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似的。
万学东和韩真俊也迫不及待地换上,试了试。橡塑发泡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的“嚓嚓”声。他们低头看着脚上崭新的凉鞋,又抬头看看山娃,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他们知道,这双鞋对他们学生而言,或许意味着几天甚至一周的饭钱。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了!”两人异口同声,声音里带着真诚的暖意。万学东甚至脱下凉鞋,又郑重地穿上,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然后拍着胸脯,语气斩钉截铁说道:
“等我们毕业了,参加了工作,大哥需要我们帮忙的时候,绝无二话,义不容辞!”
韩真俊也跟着点头,镜片后的目光坚定,萧然的说:
“别看我们现在是一介书生,大哥资助我们,等将来一定会回报大哥的。”
山娃摆摆手,脸上露出温和而略带责备的笑容,拍了拍他俩肩膀说:
“你们别这么说。我们都是好兄弟,今后都要互相帮助,谁帮助谁都一样,都是应该的。”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年轻人,带着一种长辈的慈爱和期许。赵小生眼眶微微发红,声音有些哽咽:
“是啊!大哥说得对!在我上学的时候,我大哥就像父亲一样照顾我,不论是钱还是物,都给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二弟我没齿难忘,铭记于心。”
他想起上大学的那些年,家里穷得叮当响,是大哥咬牙供他读书,自己却常年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连双像样的鞋都舍不得买。
“应该的!应该的!”山娃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山一样的厚重,眨着双眸说:
“长兄如父嘛!老爸不在家,我不照顾你谁来照顾你呀?再坚持一年多,你们就要毕业了,等毕了业,有了工作能力就好了。”
他转向万学东和韩真俊,语气语重心长,嘱咐道:
“你们都要好好学习,同学情似海深,特别是住在同一寝室,更是缘分,来之不易呀!你们要珍惜,可别闹意见啊!”
“大哥放心吧!我们三个好着呐!”两人齐声回答,声音响亮,带着青年人特有的赤诚和纯真。宿舍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虫鸣和远处未名湖隐约的水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朴素而温暖的情谊。
就在这时,“滴滴滴!滴滴滴!”山娃的翻盖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走到门外,按下了接听键,急切问道:
“喂喂!是谁呀?”
“赵厂长!是我,齐白云!服务员告诉我了,郭经理刚刚登记了房间,住在508房间,你快回来吧,咱们一起去见他。”
“奥!那好!那好!我马上打车回去,你在房间等我。”
山娃关闭了手机,回到房间,对二弟和其他两位同学说:
“原打算请你们三位同学一起搓一顿,突然来的电话,有业务需要联系,以后有机会再聚吧!抱歉!我得赶紧去见客户了。”
“大哥,我送你!”赵小生立刻说道。
“不用不用,我认得路,就在红楼宾馆,我打车回去。”山娃说着,摆摆手,目光最后扫过三个穿着崭新凉鞋的年轻人,仿佛在确认某种承诺,对他们说:
“你们好好看书吧,都别送了。”
他拉开门,初春的风带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他回头,对着三个年轻人又挥了挥手,身影很快融入楼道昏黄的灯光里,像一滴水汇入溪流。
宿舍里,万学东和韩真俊低头看着脚上的凉鞋,又看看彼此,再看看赵小生。没有言语,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他们知道,这双鞋承载的,远不止是夏日的清凉,更是一种沉甸甸的、无需言说的信任与期许。
山娃脚步匆匆,走出了首都师范学院的校门,拦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着急的对司机师傅说:
“快!去红楼宾馆。”
“好勒!”师傅答应一声,出租车朝着红楼宾馆的方向疾驶而去。晚霞把大街小巷照得通红,车窗外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大楼倒退渐渐消失。
山娃坐的出租车停在宾馆门口,付了打车钱,脚步有些急促地往里走。电梯里的镜面映出他略显紧张的脸,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他抬手抹了一把,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郭经理该说些什么。毕竟是第一次跟这种大批发商打交道,齐白云虽然和他是老关系,但生意场上的门道变数颇多,他心里还是没底。
电梯“叮”地一声停在三楼,山娃顺着走廊找到齐白云的房间号,手指轻轻敲了敲房门,“笃笃笃!” 敲门声不大,却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门里立刻传来齐白云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笃定,从门内传了出来:
“是赵厂长吧!请进!”
山娃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扑面而来,混合着纸张的油墨气息。房间里收拾得整整齐齐,靠窗的桌子上摊着一叠产品介绍和空白合同,齐白云正弯腰把最后几份资料归拢好。她穿着一身得体的浅灰色职业装,头发利落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在她脚边,放着那个手提包,鼓鼓囊囊的,显然装满了凉鞋样品,拉链都快拉不上了。
见到山娃进来,齐白云直起身,脸上露出一抹干练的笑容,语气里带着几分雀跃说:
“赵厂长,你可来了!我把男女童的样品鞋都整理好了,大小尺码各带了两双,还有产品检测报告、价格表,所有资料都齐活了,就等你一起去见郭经理。”
她说着,指了指桌上的资料,眼里闪着自信和期待的光芒。山娃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连忙点头:
“那好那好!辛苦你了小齐!咱俩现在就去见他,别让郭经理等急了。”
说着,他顺手拎起脚边的手提包,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心里更踏实了些。对齐白云说:
“你拿着合同和资料,我来拎样品,这手提包有点重。”
齐白云也不推辞,麻利地把合同和资料装进随身的挎包里,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按下电梯5层,出了电梯口,朝着508房间走去。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脚步声被吸得严严实实,只有两人轻微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又期待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