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沉香袅袅,鎏金兽炉中腾起的青烟在烛火间凝成灰雾,将庆帝眼角的皱纹染得愈发深邃。
谢子卓垂眸跪在青玉砖上,蟒纹玉带在膝头压出冷硬的弧度,十二章纹玄色朝服的广袖拖曳在地,仿佛一片浸了墨的云。
“呈上来吧。”庆帝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指节叩在龙纹案几上,震得鎏金茶盏中的茶汤泛起细密涟漪。
谢子卓双手举起檀木匣,金丝楠木的纹理里嵌着暗纹,匣中整整齐齐码着密信、账册,还有沾着血渍的调兵文书。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庆帝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的手在颤抖,龙纹明黄袖袍滑落,露出半截布满老年斑的手腕。
那些触目惊心的字迹在宣纸上张牙舞爪——太子私吞赈灾银粮,克扣西北军饷,甚至与南楚细作互通书信。
“这不可能……”庆帝喃喃自语,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逸风小时候,总爱趴在朕膝头背《仁政篇》……”
谢子卓盯着地砖缝隙里的青苔,听着父亲沙哑的哽咽,喉间泛起铁锈味。
他想起曾经种种过往,亲眼看见太子在酒肆里为博歌姬一笑,随手赏出足以养活百户人家的金叶子。
那时他便知道,东宫那扇朱红大门后,藏着个与记忆中全然不同的人。
“子卓……”庆帝忽然抬起头,眼角的泪痕在烛火下泛着微光,龙袍上的金线蟠龙仿佛也在黯然垂首。
“太子他……定是被奸人蒙蔽。”庆帝苍老的手指紧紧攥住案上的密信,纸页发出脆弱的沙沙声。
“你自幼聪慧,太子你们是兄弟…...”
谢子卓猛地抬头,正对上庆帝复杂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恳求,有试探,还有层他读不懂的迷雾。
“父皇……”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西南将士浴血奋战,那些军饷……”
“够了!”庆帝突然拍案而起,龙袍猎猎作响,震得案上的奏章纷纷飘落。
“太子之位岂能轻易动摇?你只需……只需助他改过!”
话音未落,他已剧烈咳嗽起来,苍老的身躯弯成虾米,绣着金线的帕子上洇开点点猩红。
谢子卓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喉间的话终究咽了回去。
走出紫宸殿时,暮色正漫过飞檐斗拱,晚霞将宫墙染成血色。
他摸了摸袖中未呈递的密信——那上面记载着太子豢养死士,图谋不轨的铁证。
三日后,圣旨传遍京城:太子谢逸风因“处事失当”,禁足东宫一月。
谢子卓站在宫门前,看着朱红宫墙在暮色中缓缓闭合,忽然觉得讽刺至极。
御书房漏出的烛火里,庆帝摩挲着太子幼时临摹的《孝经》。
苍老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内回荡:“朕老了……该让逸风历练历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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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寝殿内,鎏金鹤烛台的烛火被劲风扑得明灭不定。
谢逸风攥着半卷《起居注》,玄色锦袍歪斜地敞着,腰间羊脂玉佩在剧烈喘息中撞出清脆声响。
紫檀木书案上狼藉一片,撕碎的密信混着砚台翻倒的墨汁,在波斯进贡的织金地毯上晕染出狰狞的图案。
“禁足?”他忽然仰头大笑,笑声震得梁间的铜风铃叮咚乱响,“不过是父皇让我避避风头罢了!”
玉冠歪斜地坠在发间,碎发黏着汗渍贴在苍白的脸上,那双与庆帝七分相似的丹凤眼却燃着疯狂的光。
“谢子卓,你以为那些破纸就能扳倒我?”
指节重重叩击着书案,檀木发出沉闷的回响。
谢逸风抓起案头太子印玺,冰凉的螭虎钮硌得掌心生疼。
记忆突然闪回昨日紫宸殿外的情景——他隔着雕花槅扇,望见庆帝扶着太监踉跄的背影,白发在穿堂风里凌乱如霜。
“到底是被偏爱啊……”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扭曲的弧度。
指甲深深掐进印玺纹路,仿佛要将满腔怨毒都刻进这方象征储君的玉印,“就算做了千般错事,父皇也舍不得动我分毫。”
忽然,他抓起案上未燃尽的密信残片,掷进铜盆中。
火焰骤然腾起,将信纸上“西南军饷”的字迹吞噬成灰烬。
谢逸风望着跳动的火光,眸中杀意翻涌:“来日方长,他日定要让你知道,这东宫的朱门,不是谁都能踹开的!”
夜风卷着残灰扑上窗棂,将他的身影在鲛绡帐上投成扭曲的剪影。
隔壁偏殿传来宫女窃窃私语,很快被侍卫呵斥声压下。
谢逸风倚着龙纹雕花榻,望着帐顶金线绣的蟠龙,嘴角勾起一抹阴鸷的笑意。
禁足的日子,倒正好让他谋划如何将那个“好弟弟”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