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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的霜是位冷峻的篆刻家,总在子夜后悄然游走。城河石栏最先承其刀锋,青灰岩面浮出半透明的籀文,待晨光这位慵懒的拓工呵着白气来临,石上印痕已化作湿漉漉的谜题。遛早的老人拄杖细辨,鞋底碾过处,霜花碎裂的声响惊飞了水边啄羽的斑鸠。

老宅墙根的苔衣未及褪尽秋日青衫,便被寒露钉上银钉。晨起收晾衣的妇人瞥见墙脚处,霜针正绣着蕨类植物的遗形——那些蜷曲的叶影原是夏日泼洒的浓墨,而今只余淡银色的拓片。竹竿上冻僵的衣衫垂下冰凉的棱角,衣摆扫过处,便有几缕霜魂升腾为日头下的游丝。

废弃的砖窑旁,野蓟的银冠凝成水晶烛台。风穿过孔洞时,整片荒坡响起陶埙般的呜咽。流浪狗在断垣间踏出蜿蜒的霜径,爪印里盛着的碎玉,到正午就化成它舌头上转瞬即逝的溪流。偶有野雉掠过,翅尖掀起的寒流使枯草集体俯首,露出地表龟甲似的冰裂纹。

菜窖口悬垂的蛛网成了霜的罗经盘。层层冰晶沿放射状的银丝生长,将昨夜星图复刻在方寸之间。送煤工弯腰卸货时呼出的白烟撞上蛛网,整幅星象便震颤着簌簌坠地,在乌黑的煤堆上铺开细碎的银河。

学堂窗棂的霜画每日不同。顽童们呵开冰花窥见的世界:今日是雪松林立的寒山,明日变作珊瑚丛生的海底。值日生擦拭玻璃时,总在窗台积雪里发现冻僵的蠓虫——那些透明翅翼嵌在冰粒中,恰似琥珀里未写完的标点。

桥洞下的流浪汉最知霜的脾性。他裹着报纸蜷在水泥管里,看月光将铁栅栏的影子刻在霜地上。破铁罐煮着捡来的菜叶,蒸汽在管壁凝成倒悬的冰笋,坠落的刹那惊醒他怀中取暖的玳瑁猫。猫瞳里映着霜色,像两粒游走的霰弹。

我的钢笔在稿纸上凝滞。抬眼望见窗玻璃内侧也漫起薄霜,呵气化开的圆形空隙里,恰见环卫车在街角撒下防滑的煤渣。那些黑色颗粒滚过霜毯,如墨滴在宣纸上缓缓晕开,写出这个清晨最笨拙的注脚。

霜色正在城市脉络里沉降。暖气管嘶鸣的楼宇间,最后一片爬山虎红叶在墙缝里蜷成火种。而远处工地上的早班工人踩过霜地时,靴底沾起的银屑,正随着朝阳升高,渐渐融作他安全帽上流淌的鎏金。凌晨的雪粒子开始叩打窗棂时,路灯下的风便成了揉碎纸屑的狂徒。我望见对面屋脊渐渐敷上银膏,瓦楞的沟壑里游走着青白色的电流。及至破晓,整条巷子已卧成冻僵的银蟒,唯有早点铺蒸腾的雾气在它鳞片间撕开一道暖黄的豁口。

菜市场的塑料棚顶不堪重负。积雪滑落的瞬间,三十七颗冰凌同时折断,在冻硬的白菜堆里扎出晶亮的矛头。鱼贩挥刀破冰,鲢鱼尾鳍甩出的水珠在半空凝成冰霰,弹跳着滚进蒜苗筐的缝隙。穿胶靴的老妪挎着竹篮,篮沿粘着的雪片随脚步剥落,像不断遗落的糯米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