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下位黎雨准备好，郭山也大致问完她的同桌——又或者讲拖够时间了，便收尾道：“我明白了，我今晚就跟学校那边说，不会让她们跑掉的。”
“嗯……！”讲完各种事情，同桌不免后怕，“全靠你了……叔叔。”
郭山点点头，看向女儿，道：“走罢，我带你去卫生站看看伤口。”
下位黎雨悄悄瞄了一眼自己的手臂，外面的血已经尽量擦掉了，对他们应该构不成什么威胁……希望是。
“那个……要我陪着去吗？”虽然下位黎雨已经得救，同桌还没放下心，“你伤得严不严重？被打了……？”
“挨了两下……”衣服上沾着那些碎草叶和泥块，下位黎雨没法掩盖，“不过没怎么受伤……不用过来看我了。”
“那还好一点。”同桌稍稍松了口气，“真是……那些人怎么会这么坏……”
“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我是警察。”郭山指了指自己的胸章，“你早点回家，路上也注意安全，那些人可能会同时盯上你们两个。”
“明白。”同桌认真地点点头，“唔……阿雨……”
她像是想说什么，定了几秒却又只能露出一个别扭的苦笑便匆匆跑开。
杂草坪上很快只剩这对父女，再有便是傍晚的早凉。
“你迟到了……”一放松下来，下位黎雨额上的细汗很快沾湿了发丝，嘴里的抱怨也失了中气，“我本来是在等你。”
“以后我不会再迟到。”郭山伸出手，像要摸她的头，“就算警局有事，我……”
下位黎雨后退半步，脸颊蒙上了一层悲恼；偏偏郭山的手早就停在了半空，根本没伸过去。
“……”
“……”
斜开视线闪躲目光，下位黎雨委屈地咬住下唇，隐隐煽动的鼻翼跟腿一样微微打着颤。郭山知道她绝不会轻易落泪，但两人周围的空气仍然湿热粘滞，裹在心头很是煎熬。
说点什么啊——郭山如此催促着自己，她这些年虽然坚强得宛如男子汉，但归根到底还是要爸爸哄的女儿……
何况她现在肯定对自己很失望，肯定在等着自己道歉或者随便讲什么……
“阿雨。”在心里暗暗斗争一番，郭山打定了主意，“我给你买盆桂花吧？”
“……？”
“我这段时间看到有卖四季桂的，给你买一盆种在家里，你平时就有事情做了。你不是还喜欢吃桂花糕吗，等它开花了也可以自己做。”
“……不要。”
她气在头上应该不容易答应，再劝劝她说不定就愿意了。郭山走前两步，道：“先——”
“我不要再看到桂花了……也不要再吃桂花糕。”然而，下位黎雨呢喃般打断，“它会让我想起敬缘那家伙。”
“……过去基本水落石出了。就算是敬缘，至少你们也做过好朋友。”
“才不是水落石出！爸……连你也不想告诉我。”
“……？”
“我已经知道了……之前我说最后再下一次地府、跟巫女她们道别时我就知道了，那不是真相，是敬缘编来哄我的故事。”
她自己察觉到了？还是她想起来了那些卷宗？郭山虽然面不改色，心里却已开始暗道不妙，女儿这情绪得坐过山车了。
“我一开始也打算相信的……缘姐让我想起来的东西还不错，爸爸也说事情就是那样……”
下位黎雨委屈而懊恼地抱怨着，低弱的声音似在颤动，
“但是偏偏我听到……巫女她们在讨论，说这都是为了我编了故事，是为了我好……我偏偏就这样知道了，还有一个你们都不愿意说的残酷真相。”
郭山不得不承认，他更希望女儿接受自己幻想的那个故事。
“我跟她们吵了一架，她们说我无理取闹，怕痛还非要揭自己的伤疤……我说不过她们，就逃跑了，还把火柴藏了起来，不想再点油灯面对她们……”
“……”
“然后我又来上学，想像正常人一样上学，想忘掉那些事情……偏偏我又不知怎的惹了她们，摔出血，放出来了巫女和守关敬缘那两个……”
“……抱歉，来晚了。”
“你不要道歉……你不要提桂花就行了……！”
像是暂且忘记了郭山是无意冒犯，下位黎雨疲累地跌坐在地上，心里的郁闷全在脸上凝成了悲伤和不甘，
“但这是在干什么……？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还都串起来都跟我作对……？”
看女儿埋起脸开始呜咽，这滋味铸成一把匕首刺穿心脏，比郭山以往所受的一切加班一切开会一切外勤都来得锋利。
女儿就是这么聪明，自己的拙劣谎言骗不了她。作为父亲，他除了挫败还要多吃一层后悔。
“阿雨……你能忘掉的。”事已至此，他却不得不继续硬着头皮安慰，“以后我帮你一起忘掉，今天的事情也一样。”
“呜呃……呜呜……”
走到她面前，郭山单膝跪下，尽力抖擞了精神朝她伸出手：“我们先回家休息吧？”
“……爸，我好难受……”
“回家睡一觉就好了。”
“笨蛋！呜呜呜……！”
“……”
“呜……呜呃……”
“……”
“……”
等她哭累，郭山打量几秒她无神的双眼，其中的困乏和以往她昏昏欲睡时别无二致，便将她直接背了起来；而下位黎雨也没有反抗，像是一个安静本分的人形背包。
“爸……”
“我带你回家。”
“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
“我现在已经……不想知道大家是怎么死的了……但是，我好像又放不下。我想忘掉它……现在又忘不掉了。”
“明天再想办法吧。”
“你敷衍我……敬缘也是，欣姐也是……好像就我什么都不是那样。”
“你是我养的女儿。”
“……”
“我们先回去吧。你不想要桂花，我给你换点别的礼物。”
“那个……桂花也行。”
郭山愣了愣。
“逃避不了的话……我要想办法接受敬缘下的咒。”
啧……说话像是迷迷糊糊的，人倒挺清醒。郭山不免暗暗慨叹，下位黎雨若是现在也能保持敏锐的思考，以后的生活或许不会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