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这样冷冰冰的声音拒绝,敬缘不免一愣,将错愕的目光投向了苏三爷的脸。
而他的表情没有半点玩笑,跟脸上饱经风霜的沟壑一样肃然。
“我知道你在想哪个。”苏三爷指出,“阿风同阿洒罢。”
事实如此,但敬缘被道破仍不免语噎:“那……那个……”
“不难猜。从小玩到大的嘛。”苏三爷缓缓抽了第三口烟,“要讲你对他们冇感情,那就是假的。”
“呃唔……”敬缘的脸开始泛红,“他们都是好人……或许……能够帮我。”
“你不是在利用他们么?”苏三爷问,“利用那两个愣头青帮你过关?”
“不是……!”敬缘连忙自辩,“我是蒿里巫女噢,我怎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开玩笑?”
“哈,那也是。”
苏三爷淡淡一笑,
“但依然不可以。”
敬缘又是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苏三爷收敛表情,回答:“他们有对不起你家的地方。古语有训,对敬家不敬要赶出村;而他们没有认错,这样同你成婚的话,我们村要遭天谴。”
明明自己才是巫祝,为什么这段祖训听不懂……?
敬缘眨着眼,满头的雾水透过蔚蓝的双眼蒸腾个不停,像苏三爷嘴里吐出的烟雾。
“他们……有什么错?”良久,敬缘才能开口问,“还是对不起我的错?”
看向桥外,冥河徐徐流淌的河水宛如一段匆匆的岁月。
“本来我不打算再提起这些旧事了。”苏三爷转回头,朝她说,“但你有这种想法,我有必要同你讲明一下。”
接着,在敬缘惶惑的目光中,苏三爷将阿风阿洒在年幼时做的事情一五一十讲给了她听,跟五号天地的详细如出一辙。
“不只是你阿爸。”后半段,他补充,“你阿妈同他们亦有关系。当年我同阿康发现,你家头七那天,除了你妈,还有第二个人去过你屋附近。”
敬缘全身上下都一动不动,像是被定格进了一张老照片。
“研究了一段时间,我们看出阿洒有嫌疑。冇直接证据,但他若同当年你妈撞鬼失踪有关……你明白的吧。”
“我……”敬缘嚅动嘴唇,仅是这个动作便耗费了她全身气力,“不明白。”
她抬起头,一句“三爷,你是在编故事吧”就要脱口而出,又被苏三爷的眼神看得噎回了肚子里。
如果是大大咧咧的康伯这么说,敬缘真就要怀疑是编的故事了,但苏三爷在该严肃的时候绝对会不苟言笑。
“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要知道这些事。”果然,苏三爷回应,“既然如此,我冇必要骗你。我同他两个冇仇怨。”
“他们……对不起我家……?”敬缘步伐不稳地靠在栏杆上,一副准备瘫下去的模样,“怎么会这样……?”
苏三爷重新点起了熄灭的烟草,看向别处继续抽吸。
“可是……在那之后,他们家也出事了吧。”敬缘挤出一个苦涩的笑,“这样算不算是对等了……?”
“你爸妈就那么廉价么?”
苏三爷一句淡淡的反问让敬缘顿时耳根发烫,
“况且他们从来没向你提过罢。”
其实在当年,阿风阿洒的家人是栽在了苏三爷和康伯手里,之前早有其它天地的记忆将此阐述——不过,这个敬缘倒没必要知道。
当年两人的出发点是排除对敬缘的潜在威胁。做得绝一些,既能保证当时丧父丧母的敬缘不会被过早定娃娃亲,也能让阿风阿洒安分个好几年。
为了保护敬家的遗孤,或者说为了维持珍贵的鬼门综合征免疫体纯净无瑕,苏三爷和康伯联手处理了阿风的父母和阿洒的爷爷,给当年的诅咒谜团补了至关重要的一环。
作为受益者,敬缘没必要知道,不知道才能更受益。
但她如果认为,这是什么“冥冥中已经降下给他俩的惩罚”,那也是不行的。
苏三爷抽着烟杆,补上最后一句将军:“父母之仇,不可不报。我痛恨自己当年对不起父母,你现在最好亦洁身自好。”
脑子里被灌进这么多信息,涨得敬缘连声音都在微微发抖:“那我……要怎么办?我没有可以……托付的人了么?”
“如果只是保护你的人身安全,你尽管放心。”苏三爷道,“别的事,再三思罢。”
三思?三思什么……?
自己钟意的两个青梅竹马实际上对她瞒着一件害及父母的大错,成亲的话就算后代随敬姓,也是败坏巫祝世家的规矩。
另一边,实际上掌握蒿里村经济支柱的黎志云暗示连连,想要让后代挤进敬家的血统,让蒿里村变成真正的“老家”。更甚的是,他的底气还是用镇鬼庙的财宝窃换的。
杨婆婆和鬼门现在还能镇住他,但敬缘知道,奶奶的身体已经在每况愈下;而自己是鬼门的化身,还是守关人,却也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
黎志云还能被镇多久?
村里其他人能保护自己一辈子吗……?
黎志云并非真正想给后代娶一位贤惠温良的妻子,只是想要敬缘体内能够免疫邪祟的血脉。
在这种山沟沟里,如果事情变得极端,村里其他人能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
以命相护吗?黎志云还保留着几杆国军当年用的枪。
更别说蒿里村未来何去何从也要自己考虑……
“我……不知道。”敬缘抱着头蹲下去,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压力将她榨出了呜咽,“我不知道该怎么三思啊……”
“日子还长,别急。会有办法的。”
“呜呜呜……”
“你听这么多亦累了,不如休息下,暂时先别想了。”
可她也希望自己能不想这些就不想。对黎家重燃的怨恨,对奶奶身体和精气神衰退的惶恐,加上阿风阿洒带来的背叛感——早已不由分说地一股脑涌上来、堵死敬缘的胸口。
让她坐在桥上继续这样吹风不好,被人见到还会惹嫌,苏三爷便将她带回了自己家让她歇歇。而等三爷过会儿再次回去时,敬缘已经睡倒在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