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四道旨意,一道比一道离奇,一道比一道匪夷所思。
李斯听得心惊肉跳,尤其是最后两条,这简直……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荒唐之举!
耗费国帑,在名山之巅建些无用的高台?
召集天下儒生,不去修撰典籍,而去整理那些虚无缥缈的神鬼之说?
“陛下!”李斯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陛下,三思啊!此举劳民伤财,于国无益,恐会招致天下非议!史书乃国之重器,岂能与神鬼怪谈混为一谈?此举……此举不合祖制,有违圣人之道啊!”
“祖制?圣人?”嬴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李斯,你告诉朕,现在是祖制大,还是朕大?”
李斯浑身一颤,伏地不敢言。
“是圣人之道管用,还是朕的剑管用?”
“朕告诉你,那个‘衙门’,他们不讲祖制,不讲圣人之道。他们只认他们的‘规矩’。”
“在他们的规矩里,朕的父皇早就该死了,朕的大秦早就该亡了。”
“现在我们都还活着,就是‘错误’,就该被他们‘纠正’。”
“他们要夺的,不是朕的皇位,是朕的存在本身。”
“他们要抹去的,不是一个王朝,而是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可能性!”
“你现在还觉得,朕的旨意,是劳民伤财吗?”
嬴启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李斯的心头。
他虽然还是无法完全理解,但他从皇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这不是与六国争雄,不是与匈奴对峙。
这是一场与“天”争命的战争。
“臣……臣明白了。”李斯的声音带着颤抖,他重新抬起头,眼神里不再是困惑,而是被点燃的决然,“臣……这就去拟旨!”
“去吧。”嬴启挥了挥手,“告诉他们,钱不够,国库出。人不够,就去征发。朕只要结果。”
“喏!”
李斯叩首之后,踉跄着起身,脚步却无比坚定地退出了大殿。
空旷的章台宫里,又只剩下了嬴启一个人。
他走到那面巨大的地图前,看着上面被标注出的一个个名字,罗马、埃及、帕提亚……
“多元宇宙管理局……”他伸出手指,在地图上轻轻划过,仿佛在抚摸一个有趣的玩具。
“一个想要当棋手的衙门,却不知道,他们眼中的这盘棋,早就活了。”
“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朕,有朕的玩法。”
他嘴里喃喃自语,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笑容的深处,藏着足以冻结一切的冰冷。
“就是不知道,你们这些‘官’,和我这个皇帝比起来,到底谁更大?”
李斯当了一辈子丞相,辅佐过两代帝王,自认见惯了风浪,可今天,皇帝陛下那几道旨意,彻底颠覆了他对“治国”二字的认知。
什么叫建高台以观天?
什么叫修史书以录神鬼?
这要是放在先秦任何一个朝代,说出这话的君主,第二天就得被史官记上“行事荒诞,好神鬼之说”的评语。
可偏偏,从当今陛下口中说出来,李斯却嗅到了一股截然不同的味道。
那不是一个凡人君主对虚无缥缈的长生或神权的渴求,而是一种……一种要将天地都纳入掌中,连神鬼都要登记在册,归于王化的绝对霸道。
“来人!”李斯站在殿外汉白玉的台阶上,迎着烈日,声音嘶哑却异常坚定,“传工部、少府、太史令、大秦打更人主事、锦衣卫指挥使,即刻到尚书台议事!”
半个时辰后,尚书台的官署内,气氛压抑得像一块铁。
工部尚书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臣,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半,此刻正捧着那份关于“建观星台”的草拟公文,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丞……丞相大人,这……这真的……是陛下的旨意?”他结结巴巴地问,一脸的匪夷所思,“在泰山、昆仑、华山之巅,建……建高台?图纸上这规模,比咸阳宫的望楼还……还要宏伟!这……这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陛下建这个,是……是要做什么?”
“观天。”李斯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观……观天?”工部尚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观什么天啊?那山上云里雾里的,除了看云,还能看到什么?这……这不是胡闹吗!”
另一边,掌管国家财政的少府令也哭丧着脸:“丞相,国库的钱粮,每一笔都有定数。”
“军费、官俸、水利……哪样都不能少。”
“这平白无故地要在各大名山搞这么大的工程,还要重新修史,钱……钱从哪儿来啊?”
最崩溃的要属太史令。
他是个清瘦的老头,一辈子都以维护史书的严谨和真实为己任。
当他看到那份“重修史书,增录神鬼怪谈”的旨意时,整个人都傻了。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李斯手里的竹简,“史书,国之重器也!岂能与那些乡野村夫口中的鬼话连篇混为一谈?将狐仙鬼魅与三皇五帝并列成书,这是要让我大秦的史书,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吗?老臣……老臣宁死,也绝不拟此乱命!”
“说完了?”李斯等所有人都发泄完了,才慢悠悠地抬起眼皮。
他的目光很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寒意。
“说完了,就听本相说。”
他站起身,走到众人中间。
“第一,这些旨意,字字句句,皆出自陛下金口,无需质疑。”
“第二,钱不够,陛下说了,国库出。”
“人不够,就去征发。”
“工部和少府要做的,不是问为什么,而是想办法,怎么在最短的时间内,把事情办妥,办好。”
“第三……”李斯看向那位宁死不从的太史令,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太史令大人,你觉得这是鬼话连篇,陛下却觉得,这里面藏着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