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两个三角木马,横着支起一筒直径六十公分的樟树,玉竹和石竹兄弟,一人站一边,平端着五尺长的大锯子,你一拉,我一拽,锯齿沿着墨斗线,慢慢向前推进。
紫萱兴冲冲地跑过来,对石竹说:“二哥二哥,卫茅来了,我要随他去延安,你去不去?”
石竹停下手中的活计,大声说:“去!与其老死在这座荒山野岭之中,不如随卫茅到外面去闯!”
“石竹,紫萱,我们三个人的全部家当,都买了木材,指望解成板子,赚几块辛苦钱。”玉竹听说石竹、紫萱要走,顿时一脸的阿弥陀佛,说:“你们走了,这解木板子的生意做不成了,我到哪里去呀。”
卫茅终于爬到山顶,喘着粗气说:“玉竹叔,你莫咯样子急咯!你的事,我早就帮你想好了办法。我老婆的二姨父空青,就住在山脚下的麻纱塘,他和你一样,是个木匠,解木板子,他是行家里手。”
“卫茅,你这个人,总是替别人考虑得周周到到。”玉竹说:“空青师傅答应了没有啊?”
“我刚刚和他说过,他答应明天就上山来。”卫茅说:“玉竹叔,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
玉竹说:“卫茅,你对我兄妹特别好,你有什么事,直说就行,说拜托这话,我玉竹担当不起呀。”
“是这样的,我去延安之后,家中的二亩水田,无人耕种。你也有空闲的时候,我想请你耕种。花了多少个工日,我叫公英付给你,或者拿粮食也行,你在山上,也需要粮食。”
玉竹说:“我在澧州府安惠院子的家没有了,从今以后添章屋场就是我的新家。卫茅,你扡我当家人看待,我玉竹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你的家事,就是我的家事。”
如今的日本鬼子,占领的面积越大,兵源越分散,军需物资越少,再没有以前嚣张的底气,只能龟缩在几个大据点里,这给卫茅、石竹、紫萱带来极大的方便。
三个走赫山县,渡过资水河,租了一辆牛马,走沅江县,一直走到蒿竹河。过蒿竹河之后,只好步行,走南县,华容,石首,渡过长江。
过了长江之后,居然有马车可租,卫茅大喜,吩咐赶马车的汉子,走沙洋县,枣阳县,快到湖北与河南唐河县交界的地方,赶马车的汉子不敢再送。
进入河南,再无车可租,只好从唐河县步行到方城县,鲁山县,登封县,巩义县,渡过黄河,走济源县,焦作县,晋城县,长治县,阳泉县,黎城县,和顺县,昔阳县,平定县,井陉县,到了正定县。
这一路走来,当真是踏遍千山万水,三个人足足花了二十八天的时间,彭位仁将军赏给卫茅的那几八块大洋,也用得一干二净,才到正定县的新城铺村。
十月的冀中平原,冷风嗖嗖吹拂。尤其是早晨和傍晚,冻得人浑身哆嗦。
卫茅、石竹、紫萱刚出发的时候,还穿着单衣,进入河北境内,把包袱里的衣服全穿上,还觉得格外的冷。
可怜的紫萱,一路上打着喷嚏。
喷嚏声新城铺村口的狗。石竹慌忙捡起一块小石头,朝狗吠声处扔去。
黑暗中,钻出一个汉子,沉声问:“你们是什么人?”
卫茅说:“我们是从湖南过来的,来找独活。”
“你们稍等一下,我进去问一下。”
没多久,独活走出来,对卫茅说:“请问,你贵姓?”
“卫茅。”
“辛苦你们了!请随我来。”
独活领着卫茅三人,走到自家的院子里。灯光下,卫茅看到两个女人,在轻轻地啜泣。
卫茅走近,其中一个人,似曾相识。
那个女人猛然抬头,送给卫茅一张悲悲切切的泪眼。
卫茅心头猛地一紧,叫道:“白雪丹姐姐!你怎么啦?”
白雪丹说:“卫茅弟弟!我们的二叔,他牺牲了!”
乍听白雪丹一说,卫茅整个人都懵懂了。小时候,叫瞿麦是二叔,叫二木匠江篱,也是二叔。卫茅问:“哪个二叔?”
“瞿麦二叔。”
白雪丹口中吐出的这四个字,像是四道千斤重闸,一齐坠落在卫茅的心头。卫茅差点吐出一口鲜血,长吸一口气,把奔到喉咙里的鲜血压下去,但嘴角上还是流下几缕血丝。
看着卫茅摇摇欲坠的样子,独活身旁的木樨,慌忙扶住。
石竹问:“卫茅,瞿麦,是不是民国十六年,在我家乡安惠院子做过扮禾佬的瞿麦?”
“是啊!”卫茅说:“上个月,我大爷爷还说,他要努力活下去,活到我二叔瞿麦带着我二婶灵芝,还有他们的孩子们,一齐回西阳塅。”
独活的老婆紫芙说:“卫茅,你们三位远道而来,先吃晚饭吧。吃完饭,早点休息。我们现在不要空悲切,而是怎么替瞿麦团长报仇啊。”
饭是手工面条,加上煎鸡蛋,葱花,满满的一大碗。
吃完面条,紫芙打来两桶热水,叫石竹和紫萱,泡完脚后早点睡。
剩下独活、白雪丹和卫茅,坐在土炕上,大要彻夜长谈的意思。
卫茅无不自责地说:“白雪丹姐姐,我来得太迟了!
白雪丹说:“卫茅弟弟,你不晓得,日本特务,活动太猖狂了。我请你来,正好发挥你特长。”
“我哪有什么特长?无非是瞎猫碰到了死耗子。”
“哎,卫茅,你这么说就不对了。”独活说:“你在龙城县神童湾镇对家村,巧布六十四颗连环雷,炸死了山本太郎和山本三男,我们太岳军区的陈墨司令员,对你是赞不绝口呀。”
“大队长,不说那个事了。”卫茅说:“我们还是早作计划,替我二叔报仇吧。”
“卫茅,你动身的时候,蒿城县抗日游击大队,遇到了一连串的怪事,日本鬼子龟田正雄和汉奸王叔鲁,犹如神助,总是事先得到消息,游击队屡屡遇险。”
“姐姐,你说。”
“这个案子,我已经破了。”白雪丹说:“世界上任何一个人,没有一个是十全十美的。我想,是人,总会有缺点,有疵瑕。如果真有十全十美,你宁可相信,那是经别人提醒后,自己故意伪装的。”
白雪丹的观点,卫茅完全赞同,所以只简单地“哦”了一声。
“我来之前,经手过一个同类的案子,一个叫沈辉的大学助教,从浙江仙居原投奔延安,各方面表现得无懈可击,连我们社工部的康副部长,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我查过沈辉的档案,更没有发现任何疑点。”
“但我还是把主要精力,放在这个沈辉身上。”
卫茅说:“姐姐,有个时候,精准的判断,便是神断;有个时候,失误的判断,会误入歧途,导致功败垂成。你凭什么断定,沈辉就是特务?”
“卫茅弟弟,你不晓得,沈辉接触的人是谁啊。”
“别卖乖子,快说。”
“他接触的一号首长啊!”白雪丹说:“我能掉以轻心吗?”
“呵呵,伪装的人,总会露出破绽。”卫茅问:“姐姐,你是怎么发现沈辉的破绽?”
“我在暗处,几乎是全天候观察沈辉的一举一动。”白雪丹说:“终于有一天,我在望远镜里,看到独自散步的沈辉,在大槐树下,露出诡异的一笑。”
“诡异的笑?”独活问:“什么笑,才叫诡异的笑?”
“诡异的笑,是一种阴谋得逞前,暗自欢喜而不自觉流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