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胤深点头,神情沉稳,声音沉静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清晰:“当然可以,陈董事。所有文件我会会后立刻整理交付,配合法务审查。清者自清。”
他说到“清者自清”四个字时,声音陡然一顿,目光扫过仍未撤下手的顾承霁、顾鸿涛,以及不动如山的顾明玉,唇角几不可察地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
会议室气氛再度绷紧。
主持人站起身,面无表情地翻开手中的流程记录,声音机械而冰冷:
“现在进行议程表决,针对顾承霁董事提出的《关于撤换顾胤深先生董事长兼cEo职务的紧急动议》,请在场董事进行举手表决。赞成者,请举手。”
沉默之中,手掌陆续举起。
顾明玉手指微抬,仿佛只是在抹一滴不存在的尘埃,神色冷漠却笃定。
顾鸿涛则缓缓举起手臂,动作稳重而沉重,仿佛这是一个万般无奈却“不得不做”的决定。他的脸上是一副刻意伪装出的痛心疾首,一丝丝愧疚,一分分“为了集团大局”的不舍,看似情理之中,却早有预谋。
顾承霁最先举手,也最急迫,几乎是投影尚未切换完毕,他便挺直了背脊将手高高举起,脸上那抑制不住的跃跃欲试与志在必得,暴露无遗。
张董和李董紧随其后,动作干脆利落,不掩利益算计的冷漠。他们在看到顾鸿涛那张“悲痛而沉稳”的脸时,已有了底气。
再看另一边,王董身子微微前倾,目光如刀,紧紧盯着张董的指节。
他没有举手,紧锁的眉头仿佛要深刻入额。他手臂贴在身侧,如一棵孤绝的柱石,不为所动。
几位资深元老也纹丝不动,彼此交换沉重目光。而中立派的几人,神情纠结,目光徘徊在股价截图与顾胤深身上,迟疑片刻后,终究还是按下了手。
主持人宣布结果:
“赞成:7票。反对:6票。弃权:2票。”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补充道:“提案未获通过。”
那一刻,空气中仿佛落下一滴重水。
顾承霁的手在桌上攥紧,骨节泛白,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如墨。他猛地往椅背一靠,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
顾明玉则微微收回手指,冷哼一声,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小巧的冰刀,恰到好处地割破沉默。
王董舒出一口长气,握紧手中的笔。
原本以为战局已定,却就在此时,顾鸿涛缓缓站起,整了整袖口,像是一个年迈而沉思的族长,在狂风中缓步而上。
他的动作不紧不慢,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皱纹的牵动都透露出一种老成、分寸与刻意的悲悯。他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带着沉沉的沙哑与“遗憾”,向众人说道:
“诸位…提案虽然未过,但胤深侄儿也看到了,大家的担忧是实实在在的啊。”
他伸手一指副屏,那里仍然滚动播放着财经频道的最新股价数据
顾氏市值的红线一路下跌,像被抽去血液的动脉,节节崩裂。
“短短几天,市值蒸发了近两百亿。”他的声音缓慢却扎心,恳切中裹挟着犀利,“多少股东的血汗钱化为乌有?多少员工人心惶惶?多少合作伙伴在观望甚至退缩?这些…不是虚影,不是舆论,是摆在眼前的现实!是事实!”
他环顾四周,声音愈发高昂,语调如钟:
“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顾总,你有功劳,我们不否认。但责任,也必须面对!”
他缓缓抽出一份准备好的文件,纸张在他指间微微震颤,却依旧端正持出,如同一张裁决令:
“我提议,成立由陈董事、李董事,以及承霁组成的特别调查组,独立审查此次事件中顾总在决策流程、信息披露与公司管理层面的操作是否存在不当,调查结果向所有股东公开。”
“这是为了市场信心,也是为了你,胤深。”
张董几乎第一时间附和:“必须查清楚!要给市场交代!”
李董点头:“我们投了这么多钱进去,当然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几位中立派原本沉默的目光,在听到“独立调查”、“不涉职位变动”与“公司形象”的说辞下,终于动摇,表情复杂地缓缓举手。
主持人沉声唱票:
“赞成:10票。反对:3票。弃权:2票。提案通过。”
那一刻,顾胤深缓缓放下了原本紧握的水笔,手指微微颤动。他抬眼看向顾鸿涛,那张布满愁容的脸庞此刻显得伪善得可怕。
而不远处,顾承霁那张尚未掩饰完的脸上,终究还是闪现出一抹难以遏制的、刻在骨子里的得意。
顾胤深心底那一线仅存的平衡感,被悄无声息地抽走了。
他知道,这份由“家族监督”“独立委员”“公正调查”**起来的提案,不是刀剑,却比刀更锋利。它将像一把软刀子,钉在他头顶,日日放血。不是一次推翻,而是长久的蚕食,是让他在权力与公信力之间逐步失衡的毒计。
他站在那里,浑身冷得如坠冰窖,却没有一丝动摇。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一张张戴着面具的脸,记下了所有人的眼神与表情。
然后,他收回目光,沉沉地坐回椅中,背脊依旧挺直如矛。
另一边,董事会散场后,走廊中人声未起,压抑得仿佛空气都凝成了冰。
顾胤深一言未发,缓步从会议室走出,步履沉稳却冷峻。他西装笔挺,身形高大,整个人仿佛一座寂静行走的冰山。光线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投进来,在他肩上、鬓角洒下一层苍白的冷光。他的脚步在寂静的长廊上回响,一声一声,像战鼓敲在死寂的战场上。
顾明玉从另一侧款款而来,香云纱旗袍在她身上笔挺如铁,手腕上镶嵌翡翠的玉镯轻轻碰撞,发出清脆却不祥的响声。她眼神冰冷,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经过,步履没有半点停顿。只在擦肩一瞬,轻飘飘丢下一句:
“顾家的脸,祖宗的棺材板,都被你掀翻了。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