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过也得过。”
李北玄揉了揉后脖颈子,看向赢高治,眼里带了几分试探。
“殿下,咱们这一路走得也不短了……我能问一句么?你出发之前,陛下有没有,给你兵权?”
这话一出,帐中空气顿时凝滞。
赢高治手指在地图上一顿,缓缓抬起头来。
眼神平静,却并不讶异。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指节轻轻叩了叩案上的竹简,像是斟酌,又像是考量。
李北玄见他不说,索性又补了一句:“我不是问你这一路带的仪仗,我是问,陛下有没有允你,沿路调兵?或者,节制本路州县兵马、征发粮草的权力?”
赢高治沉默片刻,终是轻轻点头。
“父皇给了调令三道,分别可用于兵、粮、人事。”
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枚封得极紧的黄绫小卷,放在案上,“若遇不可解之局,可调并州所辖三县兵马之力,至多一千。”
“但这三道调令,一旦启用,须立时上报,并由武英殿存案,且三日之内不得再启第二道。且使用之由,必须有案可查。”
李北玄闻言,眉头缓缓皱起。
“也就是说,你确实有兵权……但那兵权是限额的,是受控的。而且动用一次之后,三天内不可再调?”
“是。”
赢高治点了点头,神情沉稳如常,语气也淡淡地接了下去:“这三道调令,是父皇亲授,以备不时之需。”
“毕竟寻常流民作乱、灾民哗变,皆不过乌合之众,我麾下亲卫足可应付。真若遇上连亲卫都无法压制的局面,那这三县兵马,也应当足够平息大半。”
“退一万步讲,若局势真的糜烂至此,至少这三道调令,还能保得本王周全,不至于横尸雪地。”
他说到这儿,语调不咸不淡,仿佛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项事理。
但李北玄听完,却是轻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没有声响,却藏着讽意,也藏着一丝莫名的认同。
过了片刻,他低声说道:
“那就行了。有调令,就好办。”
赢高治目光微动,看了他一眼。
“李兄这是打算……”
“我没打算什么。”
李北玄摇了摇头,懒洋洋地靠回椅背。
一手撑着下巴,慢悠悠地开口:“我只是怕咱俩真遇上那种亲卫压不住、灾民不想走、百姓全跑光、老头拎着锄头、妇人拿着剪子的局面。”
“到那时要是没兵,咱就只能坐在马车上等死。”
说到这里,李北玄眨了眨眼,又笑了笑,像开玩笑似的道:“我年纪还不大,死在潞川,不值。”
赢高治闻言,先是一怔,旋即失笑。
“李兄此言倒也实在。”
“不过放心,若真有变局,本王会动这第一道。”
他一边说,一边重新将那枚黄绫小卷收起,小心收入袖中。
而李北玄抱着胳膊,状似休息,实则心中叹息。
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要防着。
这事说起来似乎荒唐,可细想起来,却又一点都不出乎意料。
毕竟皇帝这种生物,从来不怕自己权力太多,只怕掌控得不够。
而兵权之于皇帝,向来是命脉,是心头肉。
哪怕是亲子、亲兄弟,只要手中握兵,那份信任便自动打折扣。
这不是私情冷淡,而是帝王术的常态。
更何况,赢高治的身份不是旁人,而是皇子。
自古以来,皇子手中能真正握兵的,屈指可数。
能从小就执兵柄者,非奸即乱,非乱即废。
汉武帝的太子刘据,素有仁名,谨慎守礼。
结果一生被防、被疑,最后连兵权都没摸过,稀里糊涂被父皇逼到自杀。
东汉刘庆,生母贵为皇后,本该是未来之主,偏偏被换成了刘肇。
只因太子年长、有羽翼,怕将来尾大不掉。
再往前数,秦始皇之子扶苏,因性情宽厚、军政有成,被外调到北疆守边,实为“养虎远方”,生生被蒙恬裹挟着困在关外。
结果,等始皇一死,赵高一纸假诏,他连回咸阳的资格都没有,就被赐死在了军中。
说到底,自太子以下,哪怕你是储君,若想握兵,非得碰上老天开眼,或是天下无主,否则连临时调兵也得层层批示、小心翼翼。
赢高治手里的三道调令,已然是极大的破例了。
赢世民到底没彻底防着赢高治。
也有可能,是赢世民觉得,赢高治也不是什么太有能力的主,就算给他一千兵马,他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更何况,李北玄还在赢高治身边看着呢。
李北玄可能眼睁睁看着赢高治做大做强?
那必然不能。
……
想到这里,李北玄轻轻一笑。
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冲赢高治点了点头,笑道:“殿下既然有调令在手,那在下就放心了,我李北玄这条小命儿,现在可就握在殿下您的手里了啊,您可得保护好我。”
“哈哈,李兄放心。”
赢高治乐了,笑着点了点头:“李兄乃国之栋梁,本王定会保你性命无虞。”
“那就这么说定了!”
李北玄一拍大腿,道:“殿下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了,我就一句话,有事让我先跑!”
赢高治:“……”
一言难尽的看了李北玄一眼之后,赢高治居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李北玄则伸了个懒腰,指了指桌上的地图道:“明天一早出发去潞川,看看三家铺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若那群乡勇只是百姓自发守粮自保,那便打散,分而化之,遣归乡里,按户发粥。但若不是……那就趁他们还没发育起来,直接平了。”
李北玄说的轻描淡写,但赢高治却有些讶异的看了李北玄一眼。
这货倒是够果断的啊。
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但一开始没说。
就怕说出来显得他杀心重,影响他宽厚、仁善的人设。
不过既然李北玄都这么说了,那他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点了点头,笑道:“李兄果然果断,本王也正有此意。”
两人相视而笑,彼此一拱手,算是达成了共识。
片刻后,夜幕彻底笼罩鹤鸣渡。
营地中篝火通明。
士卒巡逻换岗,炊烟渐散。
雪意未消,寒意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