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文臣那边的态度就完全相反。
一位年轻的御史气得拍案而起,声若洪钟:“什么叫不算大罪过?”
“执失烈屠的可是降卒!降者不杀,本是天道,更是为君之道!”
“先降再屠,不是猛将,是屠夫!是畜生!”
“若是开这个口子,那以后但凡边疆大捷,都可屠降军、屠平民,天下还有什么礼仪纲常?”
而另一位老成的言官,则抚须颔首。
面露悲痛。
“西域本就是刀尖上的土地,大武数次以仁礼相抚,方得一丝安宁。”
“执失烈倒好,提刀屠了数座降城,虽说一时快意,可后世呢?往后我大武如何立威?若再有降者,怕是宁可以身为屑,也不再投降!”
“我大武难道世世只靠屠戮立国?若是如此,和蛮夷暴虐之辈还有什么不同?”
一时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满朝文武争吵不休。
有人说,若是放过执失烈,便是让天下将士心寒,往后谁肯再为朝廷出力?
也有人说,若是不重惩,便是让天下将卒心凉。
往后四方皆以我大武为虎狼之国,只有以身相拼、无降之路。
一时间,两方吵得不可开交。
送到御书房的折子,都比往日多了好几倍。
“拿出去烧了!”
赢世民揉着额头,一脸的不耐烦。
而他的面前,正摆着两摞奏折。
一边是以御史台为首的文官们递上来的,无一例外,都在请求他重判执失烈。
不说杀头,至少也得判个流放。
不然如何以正视听,如何平民愤?
而另一边,是武将那边递过来的。
态度也极是坚决,一个个力保执失烈。
话里话外,说他罚的太过。
“……呵呵,谁都有道理,就朕没道理,朕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赢世民冷笑一声,叫常涂把这些折子都扔出去。
折子,他不打算看。
判决,他也不打算改。
既然没办法让谁都满意,那就干脆让谁都不满意!
赢世民哼了两声,示意让常涂赶紧把这些晦气玩意儿扔出去。
然而,就在常涂收拾书案的时候,赢世民突然眯了眯眼。
常涂好像有话要说。
倒不是常涂挂脸了,只是赢世民对常涂太了解了。
一看他面无表情,就知道他有心事。
但应当是顾忌着他现在心情不好,暂时按下没表。
是太子那边又作妖了?
还是赢高熙又生病了?
亦或者是蓝田那边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草!
儿女都是债!
一个两个的,全都是讨债鬼!
赢世民越想越心烦,顿时没好气的一拍桌子:“有什么事,一并说出来!”
反正他现在心情已经够坏了。
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而常涂闻言,没有说话,反而面露迟疑。
似乎一副说也不好、不说也不好的表情。
“说!”
赢世民不耐烦拍了拍案。
常涂看赢世民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样子,顿时知道是瞒不过去了。
只好顿了顿,低声说道:“回陛下,确有一事……”
“京中,已经连着半个月见雪了。断断续续,今儿是小年第二天,雪又落了一夜。说是坊间已经说开了,连里坊的大车都推不出来,百姓说,怕是年后还有大雪。”
赢世民一怔,顿时抬起头。
脸色一寸寸变得难看起来。
半个月的大雪。
小年后又一夜大雪。
若是春雪成灾,万一再碰上倒春寒,受苦的可不只是京畿一地。
那北方封冻数月、南方春耕受阻、四方赋税粮秣若受影响,那可是大事!
草!
早知道就不让常涂说了!
一时间,赢世民只觉得心情差到了极点。
沉着脸,久久没说话。
一旁,常涂也不敢再吱声。
殿里一时只剩那一丝微弱的炭火声。
噼啪一响,似是为这片大雪添了几分肃意。
良久,赢世民一拍案。
压抑着种种愤怒,沉声道:“传钦天监,立刻检天文!吩咐工部、户部,明日起检粮秣、检堤坝、检仓库!还有,吩咐地方州县,都给我仔细报雪情,尤其是北方,务必一个州一个州清查回来!若有人懈怠,等着掉脑袋!”
说完,他一甩袖,起身踱步至殿门。
凝望着窗外一片苍茫雪幕,久久不语。
身后,常涂弓身而立,心里也是一沉。
小年过后连雪,往往不是什么好兆头。
若是真碰上雪灾,若是真连成大片,恐怕刚平息不久的朝局,又得掀起一场狂风暴雨。
陛下,恐怕又要上火好一阵子了。
想到这里,常涂皱了皱眉,低声叮嘱小太监,让他们赶紧让尚食局准备下火的凉茶,拿来给赢世民喝。
随后,自己又取来一件披风,披在赢世民身后。
融融暖意传来,赢世民揉着额头,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叹气。
那张向来充满自信、桀骜的脸上,也少见的露出了几分迷茫。
为何?
为何自他登基以来,水患、干旱、凌汛、瘟疫此起彼伏?
难道真是因为他赢世民得位不正,引来上天责罚不成?
常涂方才说的轻巧,可赢世民一听就听出来了不对劲的地方。
长安,千年古都,八百里秦川上的龙脉之心。
四面环山,气候向来偏干。
纵使是隆冬,雪也大多零零星星,极少连绵成片,更难见连续半月的大雪。
若说北方边镇雪封一月,那是天时使然。
若说南方江淮春雪,也勉强说是自然之常。
但长安呢?
这个四时雨雪向来适中的地方,若是小年之后连雪成片,那便是真出了大异。
怕是……
要动摇国本啊。
想到这里,常涂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为赢世民分忧,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好在,常涂的记忆力还算不错。
很快眼前一亮,对赢世民拱手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
赢世民很想说,要是还有坏消息,能不能缓一缓再说?
朕现在心情很差,很不好!
但一想到,常涂要说的毕竟是国事。
而他,又是个自认为尽职尽责的好皇帝……
只好长叹一声:“说罢,朕已经做好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