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玄出了大理寺,迎着暖阳踱步前行。
心情前所未有地畅快。
他不是一个轻易得意忘形的人,但执失烈答应他,愿意帮他把马彼德安排到安西,这对他来说,确实是帮了一个大忙了。
同样,也是解决了他的一桩心头大患。
想到这里,李北玄伸了个懒腰,望了一眼天色。
此时尚未黄昏,阳光透过城中檐角屋脊洒落下来。
像是被染了金的霞纱,温柔又轻盈。
“时辰还早,不如……放松一下?”
李北玄低声自语。
嘴角一挑,径直转了个方向。
朝着内城南侧那条最热闹的街巷而去。
那条街巷尽头,便是长安最负盛名的烟花之地。
麻豆会馆。
此地虽名为会馆,实则是青楼中之翘楚。
秦楼楚馆之属里,它既最清雅,又最奢靡。
朝中许多高官、勋贵子弟,平日里一个个人模人样,暗里却皆是这座楼中的座上宾。
可鲜有人知道,这间表面归麻豆老鸨秦娘子所有的会馆,真正的幕后主事人,正是此刻快步走来的李北玄。
不过这个秘密,整个会馆上下也仅有秦娘子与二掌柜等极少数几人知晓。
李北玄自己,也极少亲临此地。
一来是身份所忌,二来是此地不用他操心,运转自如,日日盈金。
可今日不同。
他此时心情极好,正想找个安静又不安分的地方小酌。
想来想去,也只有麻豆最合适。
走进巷口时,街面正热闹。
来往文士、贵胄、公子哥络绎不绝。
而麻豆门前却极有分寸,灯笼未点,帘幔半垂,只留一线风情。
李北玄抬步而入,一路穿过前厅。
刚到二楼转角,便见那位风韵犹存、却又极有手段的秦娘子,正站在台阶下候着,笑意盈盈的招呼着来往客人。
“哎呀爷,今日怎么得闲驾临?”
一瞧见李北玄,秦娘子顿时立刻迎了上来,态度极为殷勤。
但李北玄摆摆手,笑道:“今天高兴,想喝两杯,顺便听听曲。”
秦娘子闻言,立刻躬身一礼。
“楼上备着包厢,清静得很,三姑娘今日弹得一手好琴,奴家让她等着。”
“三姑娘,这是哪位?”
来新人了?
李北玄有些好奇的随口一问。
而秦娘子秦娘子一听这话,脸上的笑立刻像春花一样开了。
“爷怎么不记得三姑娘了呀?”
她捂嘴一笑,那眼角眉梢的得意都快藏不住了,“您可是我们三姑娘的贵人呐!她现在能在三楼头牌包厢伺候,都是托了您那一首诗的福!”
“哦?”
李北玄一挑眉,饶有兴致,“我什么时候给她写过诗了?”
“哎哟爷,您可别说玩笑话了!”
秦娘子都快笑弯了腰,赶紧冲李北玄解释:“几个月前,您不是来了一趟嘛,刚巧三姑娘在楼下弹琵琶。您走过去,也没听两句,就随口念了一句,‘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
她学着李北玄当时的语气,摇头晃脑地背了一遍,还不忘抬手做了个兰花指。
李北玄一愣,随即眉毛一挑。
被秦娘子这么一说,顿时好像有点印象了:“哦?就是那个长得像幅草稿似的姑娘?”
“哎哟爷,您说得可太贴切了!”
秦娘子乐得直捂嘴:“就是那丫头,现在可是咱们会馆的宝贝了!”
说到这里,秦娘子左右看了看。
见楼下客人不多,便凑得更近了些,低声道:“您那日念诗之后,三姑娘的身价,可是蹭蹭地往上飙啊!您知道吧,她原本在后院弹琴,一天也就三两位客人点她,还是冲着琴艺来的,毕竟她长得忒素净,谁爱瞧呀?”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李北玄忍不住笑了声。
而秦娘子一边点头,一边满脸佩服的看着李北玄。
感觉李北玄真是管仲再世。
什么样的姑娘,到他这儿一包装,都红的跟什么似的。
之前李北玄都捧红过多少个角儿了。
结果现在,随口一句《吟白海棠》,都能让一个面容寡淡的姑娘,成为整个会馆的头牌。
想到这里,秦娘子激动的连拍大腿:“您是不知道啊!您那诗一出,京里那些个读书人、公子哥、甚至翰林院的翰林,跟打了鸡血似的,全来点她!”
“说什么美人不必脂粉装,素面朝天最真我……我听得都快吐了,可这生意是真好!三姑娘这些日子,一晚能有三桌点她的!”
李北玄:“……”
这也能火?
“看来咱们京城的公子哥,也是真缺点文化。”
李北玄有些无语的说道。
而秦娘子抿嘴一笑,小小的捧了一句:“不是公子哥们没文化,是您太有文化了!”
“……”
好像也是。
毕竟《吟白海棠》这诗,可是出自四大名着之首的《红楼梦》啊。
虽然诗本身一般,但意境那是一等一的。
自然能哄住这些没文化的盲流子。
想了想,李北玄笑着摆了摆手:“得了,既然是我带出来的红人,今日我就亲自去听听她弹琴。”
“好嘞爷!”秦娘子连连点头,眉飞色舞,“三楼东厢的清韵阁已然备好,香炉温着,酒也泡着,三姑娘早早就在那儿候着了。”
“行,领我去。”
“哎,是!”
说着,秦娘子亲自领路,穿过雕花回廊,一路踏入三楼。
……
此时,清韵阁内。
纱帐微垂,檀香袅袅,琉璃盏中茶色正好。
李北玄方落座不久,便听得帘后一阵轻响。
随后,一位身着素色纱衣的女子缓步而入。
她一袭月白,未施脂粉。
鬓发高挽,仅簪一支玉钗。
面容极淡,眉目平和,似春雪初融,水波不兴。
若非灯下细看,几乎无人会在第一眼注意到她。
然而正是这份清寡,反显得自有一种别样的气韵。
步履之间,未有半点青楼女子的刻意卖弄,反倒带了几分读书人家的书卷气。
李北玄挑了挑眉。
“这姑娘……还真有点意思。”
果然是有些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感觉。
难怪前段时间自己会注意到她。
这长相和气质,真是有点说法。
这姑娘,应当不是平民出身。